100%

三色猫榜上无名

赤川次郎

偶然,是件有趣的事。

温水小百合知道之后,心情轻松了不少。

光是这个,看官大概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吧。若要理解小百合的感受,就必须由火车缓缓开动,从车窗看不见在月台挥手的母亲时,小百合陷入何等胆怯的心境那一刻开始说起。

实际说来难为情。当火车加快速度,想到再也不可能回去家里时,小百合甚至泪水盈眶。当然,她马上责备自己,都十八岁了,这样子多难看呀,于是立刻把眼泪吞回去。

小百合一直盯着窗外的景物:自己的家乡渐渐远去,最终被陌生风景取代。

十八岁的温水小百合,是高三学生。

为了参加大学考试,她在开年过后没多久的这一天,离开自己的家前往东京。

长到这么大了,小百合从没有尝试一个人旅行。即使和母亲在一起,也未曾尝试离开这个士生土长的小市镇两天以上。

这回居然一个人去东京……

当着母亲面前,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大胆提出,“我想参加东京的大学试!”

而当现在一个人搭火车时,她已不禁懊悔,想着假如不上什么大学,留在镇里找份差事多好。

但——现在已经不能取消了。不光是母亲,连当地的高中老师和朋友都鼓励她。

“小百合,加油哦。”

的确,温水小百合是那间高校的“女秀才”。老师说:“你也许可以进东京的K大的。”

于是小百合萌生考K大的意欲……

可是现在小百合完全丧失自信。出东京、上补习班(尽管只有一个月左右)、考试——她担心在考试之前能不能忍受一个人的生活。

母亲的老朋友的儿子会把小百合安置在他的公寓里,他多半也会到东京车站接她。

可是,小百合从未见过这个人。他是怎样的人?会不会给他添麻烦?像我这种土包子,会不会受人嘲笑?

一旦陷入不安,便开始无穷的担心。万一这人忘记来接小百合怎办?

那时小百合会在月台上束手无策。对,连母亲都没见过他本人。

尽管是从前认识的朋友——是朋友的儿子。老实说,小百合因母亲硬把自己塞给别人的做法而觉得为难,对方大概也觉为难吧。

如果住不下去,即使想离开,在东京人地生疏,也没有其它去处啊。

“我太意气用事了……”小百合不由独自喃语时,有声音说:“对不起,这里有人坐吗?”

“嘎?”正在发呆的小百合,作出稍微迟钝的反应,“啊,没人坐。”

老实说,她一直没察觉旁边是空位子。

“好极啦。”那女孩把手提袋放到网架上,再问小百合,“——你的行李不摆上去?”

小百合的旅行袋摆在脚畔,脚不能伸展,的确对她造成困扰,可是她不放心,她怕摆到网架上后,万一被人拿走了……

“我不用。”小百合说。

“是吗?”那女孩也不怎么介意,在小百合旁边的位子坐下,“有位坐真好,不然站到东京就惨了。”

那女孩看起来年纪和小百合差不多。但她予人开朗高贵的感觉,十分有朝气。

而且,她有一张白皙可爱的脸孔、修长的双腿——一切都和小百合成反比。

“去东京?”那女孩问。

“嗯。”

“我也是。”她微笑的脸好象在发亮。

但是,由于小百合的性格使然,她不会轻松地和陌生女子交谈。

那女孩见小百合不开口,便把坐椅的靠背倒下去,伸懒腰。

她穿的衣着也很时髦,令人想起枯叶的暖色夹克、灰长裤。小百合穿的是宽大的毛衣,而短褛则脱下来挂着。

这女孩一定去过东京无数次了,小百合想。

无论如同,火车以固定的速度继续飞驰,逐渐缩短到东京的距离。小百合的心情稍微平静些,她也稍微把椅背倒下去。

还有好几小时才到。昨晚太兴奋了,几乎一夜没睡。可是小百合的神经太紧张,她无法这样子在独自乘搭的火车上入睡。

“振作些!”小百合这样说给自己听。

准备考大学的人,在抵达东京以前就患神经衰弱的话,像什么话。

小百合打开手袋,拿出一个灰色大信封。这是K大学的考试要项。她已读过好几遍,十分明白了,现在再看一遍,是为收紧心情。

旁边也传来同样窸窸睟睟的声音,小百合不经意地向邻座的女孩瞄了一眼。她的膝头上有个同样的灰色信封。

不可能,怎会这么巧——对方也看看小百合,望望她的信封。

二人面面相觑——“说不定——”那女孩说:“K大?”

“对。你也是?”

“K大——咦,好象假的!”

二人一同笑起来。

年轻女生一同扬起笑声时,声量相当惊人。周围的搭客都吓了一跳。

“我叫水田智子。”那女孩说。

“温水小百合。”

“温水?好少有的姓。”

“常有人叫我”温暖的热水“的。”小百合笑说:“水田——你常去东京?”

“怎会常去?”水田智子摇头,“这是第二回。上次——已经十年前啦。”

“真的?因你穿得好时髦,我以为你常到那里去。”

“从杂志中研究出来的。温水——我可以叫你小百合么?你叫我智子就行了。”

“当然。”

“小百合,你第一次去东京?”

“是的。好担心。”

“有谁来接你?”

“家母的老朋友的儿子——你呢?”

“已经十年没见的远亲。上次见他时还是大学生,现在三十岁了,是有妻室的班族上。”

“在他那里受照应?”

“对——哎,我们两人都能考上K大就好了。”

“真的。”

小百合和几分钟前完全不同,变得判若二人似的,觉得好快乐。

和水田智子谈谈这个说说那个的,感觉上仿佛是很久以前就相识的朋友似的。

“啊,卖便当的来了——买来吃吧。”智子说:“小百合,你要不要?”

“好。”

肚子突然饿了。其实母亲做的饭盒在她的手袋里,但现在她想陪智子一起吃。

对不起哦,母亲。

“哎,小百合。”智子说。

“嗯?”

“旅行袋摆到上面的网架去吧。很阻碍吧。”

“也好。”

小百合把脚畔的旅行袋放到网架上去了,仿佛连不安和担忧也一并放了上去似的……

“——马上就是终点站东京。请各位乘客不要遗下东西,开始准备——马上就到终点站东京……”

小百合醒过来。

东京?没可能的。并没坐太久的车呀。

这么一想,终于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睡熟了。

“糟糕!竟然睡着了——”

小百合甩甩头,看看隔邻的位子。不见水田智子。

是不是上了洗手间?

火车开始放慢速度。由于终点站的关系,用不着慌张,总之先把行李从网架拿下来再说……

小百合发现智子的旅行袋不见了。是智子自己拿下来,她已去了出口处,还是走开了?小百合毫无头绪。

她去了什么地方?

刚才谈得那么融洽,要下车时,智子怎会这样默不作声地消失呢?

小百合有点失望。难得她们在旅途上变得那么熟络了。

对。她本来想问水田智子受照应的家的电话号码之类的,但智子抢先提出了。

“你到哪个家受照应?”

“他叫片山先生。听说兄妹两人生活在一起。后来不曾见过面。是家母厚着脸皮一再要求他们照顾我的。希望不给人家添麻烦就好了。”

“暂时罢了,不是吗?不需要摆在心上。说起来,我还不是一样给人家添麻烦?到新婚燕尔的夫妇家当食客,在意的应该是我才对——哎,待会把电话号码告诉我。有空时找个地方再见吧。”

“嗯。”

由于记事簿放在旅行袋里的关系,“待会吧。”小百合这样说……

谈到那么融洽的地步了,为何水田智子没叫醒自己,径自走开呢?

列车进入东京车站的月台了。

小百合依依地望了望隔邻的座位。列车停了,车门趾溜趾溜地打开,客人陆续开始下车。小百合后面也有人跟着,她不可能忘记下车。

有没有遗忘了什么?到达月台时,其它搭客渐渐越过小百合往楼梯赶去。其中也有人的大衣衣襬招展着跑着走的。

好匆忙呀,小百合想。

但——叫“片山”的人在哪儿?

“懂吗?月台空掉时,对方会来找你的。你站在下车的地方别动就是了。”母亲这样告诉她。

可是,东京车站的月台好象没有“空”的时候。人们川流不息地熙来攘往。

好惊人的人数。小百合被压倒了。

而且,到底有多少个月台?光是触目所见的月台就挤满了人,叫人眼花缭乱。

然后——传来某种令人怀念的叫声。

喵……

猫?好象是猫叫声。可是,这种地方不可能有猫……

“喵。”清清楚楚地从脚畔传来。俯头一看,一只漂亮的三色猫一直仰头看着她。

“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小百合不禁笑逐颜开,“是吗?是你跑来接我的吗?”

“咪噢。”它叫得好象是答复,小百合笑了。

“温水小百合小姐?”女人的声音。

“嗄?”

一个长相可爱的女孩在看着她。

“我是片山晴美。”

“啊……我是温水小百合。”

“好极啦。你的照片收到了,但我哥哥临时来不了,而照片他拿着,我又不认得你的脸。正在想着要怎样找你。是不是害怕了?对不起啊。”

这人说话爽直流利,叫人感觉爽朗。小百合不由松一口气。

“喵。”

“知道啦。你想说是你找到的对不对?”片山晴美说。

“片山小姐和这只猫住在一起?”

“对。它叫福尔摩斯。是和我同居的,请多多指教。”

“咪噢。”

“好聪明的猫咪。”小百合笑了。

“还可以啦。它和普通猫有点不同。行李只有这些?”

“嗯。”

“那就走吧。”晴美催小百合迈步——“噢,等一下。”

小百合在人潮中发现了水田智子那件枯叶色的夹克。她从后面赶上前去,拍拍智子的肩膀。

“水田!你到哪儿去了?”

回过头来的女孩——不是智子。但她有点地方和智子相似。发型、夹克、长裤,看上去完全一样。

但——肯定是另外一个人。

“对不起。”小百合道歉,那女孩只是冷冷地看了小百合一眼,就走开了。

跟她走在一起的,是个二十岁左右、西装笔挺、像是上班族的男性。

两人的姿影很快混入人潮中看不见了。

“怎么了?”片山晴美来到她身边。

“对不起。她很像我在火车上认识的女孩——搞错了。”

“哦。同年代的女孩,个个看起来都很像的。走吧!想吃什么?我哥哥用电话联络过,若是方便,找个地方吃了晚饭才回去。”

但——这样的巧合吗?

一模一样的夹克、长裤。而且,那女孩所提的手提袋,跟水田智子的完全一样。

如此巧合的事重叠发生?

水田智子以那种不合理的方式消失的事,以及和她打扮如此相似的女孩从火车下来的事——小百合十分在意。当然,也许没啥大不了……

“哎,你想吃什么?”

被晴美一问,小百合顿时振奋心情。

对,一定没啥大不了的事。

“什么都可以。而且我也不太饿。”

话一说完,肚子“咕”的一声响,小百合脸都红了……

“多谢。那么,陪我喝杯茶总可以吧。”

于是,不晓得什么原因,小百合就这样答应了。当这个叫关谷久高的学生说“我告诉你这一带最好喝的咖啡在哪里”时,她不由自主地跟着走。

可能因为母亲爱喝咖啡的关系,小百合很小就开始喝咖啡。以小百合的味觉来说,这一带快餐店的咖啡糟透了。几乎一点味道也没有,仅仅接近开水的程度而已。

只要用心煮的话,即使是薄咖啡也有薄咖啡的味道。

于是想到,假如关谷告诉她哪里有好咖啡的话,不妨试一试。

走出补习学校后,关谷一直在复杂的后街兜来兜去,小百合压根儿不知道怎么走。

风变冷,小百合开始不耐烦,说:“到底在什么地方?”

“奇怪。”关谷侧侧头,“明明是在这一带的。”

“你不是认得路才去的吗?”小百合生气,“我回去啦!”

“等等呀——何况你不晓得走去哪边才是车站,对不?”

“我问人就行了。”

“别这样嘛——,转过下一个弯一定找到。”

“说得好马虎。”

“真的呀!还有几十米罢了。来,走吧!”

小百合被他死拖活拉地推着拐了那个弯……

“咖啡店在哪儿?”她用冷嘲的声音问。

并排在小路两旁的是酒店——而且全是有所谓幽会用的爱情酒店。尽管是小士包子,这种酒店是干什么的,小百合看电视或杂志就已知道了。

“奇怪——好象走错方向啦。”

关谷的说法,使小百合醒悟过来。他从一开始就准备带她到这里来的。

“关谷同学——”

“哎,难得来了,进去好不好?”

“不要!开玩笑!”

“你还没体验过吧!让我亲切地指导你。”他用力抱住小百合的肩膀。

“放手!放开我!”

“你不是喜欢我吗?我知道的。”

不要自作聪明。

“你怎知道?”

“上课时,你不是一直看着我吗?别隐瞒了。我都知道。”

这人自作多情到这个地步,小百合不生气,而是吓呆了。

“我没有!回去了!请自重。”说完,小百合用力摔开关谷的手——一对男女,从他们前面的酒店走出来。

那女的下意识地望望这边,小百合赫然。

是“水田智子”。

确实是那个水田智子——不,不是火车上遇到那个,而是在东京车站的月台碰见,对小百合视若无睹般走开的那个水田智子。

假如纯粹是认错人的话,她应该有不同的名字才对——跟她在一起的是个穿西装的上班族,年约三十左右吧。

可能是上次到月台接她的人。

但——是件荒谬的事。

小百合见到这两个人从酒店走出来,紧紧地手挽着手走路。这个样子在在显示他们有“密切关系”。

在火车上的水田智子说,承蒙关照的人家是刚新婚不久的家庭,有点不好意思。

这个“水田智子”和那个迥然不同。无论怎么看,这女子都是和照顾她的男主人有了某种关系。

“怎么啦?”关谷说。

小百合没作答。

两人走过来了。擦肩而过时,水田智子彷佛感觉到小百合的视线而看看她。

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走开……突然记起小百合是谁似的,她赫然回过头来。

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和男人走了。

“哎,怎么样?”关谷还在痴缠不休,“休息一下而已。我什么也不做的,可以了吧?”

“什么也不做的话,为何特地跑进酒店去?”

“这个嘛……参观而已。”

“这种地方,我不想看。”

“别这样说,任何事物都是人生一课呀!”

“这也是。”

说完,小百合用力踩了关谷的脚一下。

“好痛……”

关谷发出可怜兮兮的叫声,抱住被踩的脚,竖起单腿踉跄后退。

“再见!”

小百合直直走过那条窄窄的路。

意外的是,一穿过那边,马上走到往补习学校的大马路。

难道关谷故意带她兜兜转转?

小百合带?满肚子火气,向车站的方向走去。

尸体在厨房。

片山偷窥了一眼,慌忙移开视线。他有闹贫血的不祥预感。

“嗨,你来啦。”南田验尸官愉快地说。

他总是以取笑片山为乐。

“今天一个人?”南田说。

“很遗憾。”片山说,叹一口气,“出血很厉害呀。”

“唔。割断了动脉,不妨想象下手的人也沾到不少喷出的血。”

片山战战兢兢地再望尸体一眼。

“当场死亡的?”

“几乎是的。”南田挖苦地说:“你的脸看起来更像死人哪。”

“不要这样说。”片山说。

“啊,片山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石津。是你承办的?”

“是的。别看我这样,我是最先赶到现场的。”

“你以为我怎样看你?”

“这……”石津搔搔头,“她上学开不开心?”

“什么?”

“我说——那个叫小百合的女孩。”

“当然开心。她和晴美的感情好得不得了。为何你会在意这件事?”

“也没什么。”石津支吾其词,“对了,这间房子很漂亮吧!”

“又不是你的家,有什么好自豪的。”

“我知道。”

确实,这是一间堂皇的邸宅,而且好象最近装修过,有新木的味道。

“这里的主人是干哪一行的?”片山问。

“是被杀的——叫今板良一,K大学的教授。”

“K大?那不是小百合报考的大学吗?”

“是呀。告诉她不要考K大的好。她可能被杀……”

“傻瓜。与她无关的事,为何她会被杀?”

片山走进客厅。

沙发上,有个脸色苍白、戴上围裙的女孩坐在那里。十八九岁左右。大概是紧张造成的苍白,平时不是这样的。她的个子小,体型结实。

“她是发现者。”石津说:“在这里帮忙做事的女孩。”

“我叫明石。”女孩向片山答说:“明石布子,十八岁。”

“好年轻。”片山用晷微轻松的语调说。

所有人在接受刑警问话时都会变得僵硬。

“几时到这里帮忙的?”

“半年前。”明石布子说:“这屋子装修后,比以前更宽阔了。虽然我不知道以前是怎样的。”

“所以才雇人的吧!”

“好象是。”布子点点头。

“食宿在此?”

“是的——里头有别馆连接走廊,那里也有浴厕。”

“你的主人今扳——良一先生吧,他是独身的?”

“不,他有大太。”

“现在在哪儿?”

“去了旅行——和五六个朋友去温泉。”

“原来如此——联络了吗?”片山回头问石津。

“还没回到旅馆。我已委托负责人,她一回来就请她和我们联络。”

“太太叫什么名字?”

“京子。京都的京。”布子说。

“几时去旅行的?”

“嗯——三天前吧,大概是。预定要去一个礼拜。”

“是吗?他们有没有小孩?”

“没有。因此太太几乎每天都不在家。”布子说:“她几乎没有和她先生碰面的。”

“那么严重?”

“嗯。偶尔碰上,只是‘嗨’一声而已——令我觉得,结了几十年婚后,所谓的夫妻就变成这样了吗?”

看样子,布子对所谓的婚姻生活的憧憬“幻灭”。

“不是每对夫妇都这样的。”片山说,他自己还是独身。

他没有资格说人家。

“关于发现尸体时的状况——慢慢想也可以,可以说说看吗?”片山尽量说得和缓。

“怎么可以……慢慢说的话,反而说不清楚。”

“是吗?”

片山十分了解她的看法……

“今天是星期三吧。星期三,主人的大学没课,中午过后才会出门。太太也不在家,主人通常睡到十时过后才起床的。我照常在早晨六时半左右醒来,在被窝里磨了半天……

在八时左右起床。然后先去厨房看看……“

“看到的就是这个情景,对吧。”

“是的。我吓坏啦,全身软掉。”

那种心情,片山也很了解。

“不过,事情好象是今天一大早发生的。有无察觉什么怪异的事?”

“不晓得……我的房间离得远,不管这里发生什么都听不见的。”

“是吗?”

看来无法从这个名叫明石布子的小女佣身上问到什么线索了。

“然后你打一一○报警……玄关的锁呢?开着?”

“记不清楚。”布子缩缩脖子,“对不起,我胡里胡涂的。”

“不,我很明白。”

这个很普通。对一般人来说,杀人是完全无缘的事。

“除了玄关外,这里还有别的出入口吗?”片山问石津。

“有个便门。凶手多半是从那边进来的。”石津说。

“我去看看。”片山站来时——突然,明石布子大哭。

“你怎么啦?”片山问。

“对不起……我的心情太激动了——”

“这个我很了解。”片山安慰她,“你可以到房间休息了。”

“是……对不起。”明石布子起身,“刑警先生。”

“什么呢?”

“主人死了,我可能会失业。想到这个,悲从中来……”她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对于极其现实的烦恼,片山也爱莫能助,不知说什么好。

布子喊住正要走出客厅的片山。

“呃——”

“怎么啦?”

“毕竟——说出来比较好吗?”布子在迟疑。

“如果想起什么的话,不妨说说看。”

布子在手中把围裙又揉又搓地磨了一阵子……

“昨晚——我半夜醒了,看看外面。”布子说:“因我的房间窗口面向后巷。”

“然后?”

“有车停在那里——红色的,我不清楚是什么车,总之是外国的。”

“很少见的车?”

“我想是的。当然,也许是巧合——”

“你见过那部车?”

“嗯。”布子盯住片山,说:“太太坐的车,跟那部一模一样。”

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在电车上和她并肩而坐的阿部聪士为难得很。

当然,也不一定非说什么不可。可是,她会在家里同住一个月以上。不能不闻不问的。他这样想……

“累不累?”阿部聪士问。

“不累。”水田智子摇摇头,“哥哥,你还在上班吧!对不起。”

被她称作“哥哥”,阿部有一瞬的困惑。对方似乎察觉到了。

“我一直在想应该怎样称呼你,在火车上的时候,其实应该叫你一声‘叔叔’的,可是见面后,发现你好年轻,这样叫你很奇怪……叫你‘哥哥’很怪吗?”

“不——无所谓。”

因女孩主动无拘束地打开话匣子,阿部不由松一口气。

“叫”叔叔‘也没关系。是你太客套了。“

“没有的事。你真的好年轻嘛。”

“是吗?”阿部笑了,“我是独生子,被人叫‘哥哥”的事从未有过,很难为情。“

“我也是独生的。”智子说:“我一直想,有个哥哥像你就好了。”

阿部很认真地心跳了一下。

因为阿部刚刚还在想“假如有个这样的妹妹就好了”之故。

十八岁——她的年轻令人目眩。

不管看起来有多年轻,阿部已三十了,他的妻子初枝取笑他,肚子有点突出来了。

这个智子双腿修长,身段柔美,而且她的体型已是十足的“女人”了。

阿部悚然——自己在胡想什么,笨蛋!

“我从公司早退了。不必摆在心上。”阿部说:“听说你报考K大?了不起嘛。”

“只是报考而已。不一定考得上。”智子调皮地说。

“上次见面,是几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我来东京那次。”

“哦,是吗?那时——你才八岁吧。完全记不来啦。”

“我倒记得很清楚。”智子说。

“真的?”

“嗯。你带我去了东京塔……”

“是呀。我带你去那么无聊的地方呀。”

“但那是普通日子呀。我那时是小学生,当然学校放假……而你念大学呀,我还记得当时在想,大学生好空闲哪。”

“哈哈,完了。”阿部大笑。

“不过——”智子的语调有点改变,“当时觉得,这人好帅。”

笑容从阿部的脸上消失。

“是吗?”

“嗯。”

“那么,今天见到我,很失望啰。”

“不,一点也不。”智子摇摇头,“你很帅的,哥哥。”

突然,阿部觉得心脏仿佛猛然抽搐了一下。很辛苦,好象有什么压抑着的东西涌上来。

——你在想什么!对方是小女孩哦。

阿部好不容易才收拾起心中的紊乱,用普通的语调说:“初枝在烦恼着,不知你爱吃些什么。”

“我什么都吃的。”智子说:“不过”“”

“什么呢?说说看。”

电车来到他们要下车的车站附近。

“带我去一个地方吧。跟十年前一样。”

“啊,那……”

“当然我会读书考试,我也需要喘一口气呀,是不?”

“说的也是。”

“我和哥哥两个人去——一天而已,不要紧吧。”姐姐“不会介意的。”

初枝是“姐姐”吗?阿部隔了一会才说:“当然,我带你去。你能喝酒吗?”

“嗯,酒量相当不错哦。”

“那就好玩了。”阿部站起来,拿起智子的手提袋,说:“来,在这里下车。”

“我是温水小百合。”她有礼地鞠躬。

“哎,不用那么拘束地打招呼的。”片山说:“坐。有人走过的。”

“是。”

实际上,虽然距离晚饭时间还早,但烤肉店内已相当拥挤了。

“坐这边——噢,手袋摆在桌子底下的好。”晴美忠告,“烤肉时,油会飞溅,有时会弄脏手袋的。”

“不是什么贵手袋。”小百合说,脱下大衣。

可能每张桌子都用火的关系,店内暖呼呼的,近乎热的地步。

“不能去接你。对不起。”片山说:“临时接到一宗案子。”

“别看我哥哥这个样子,他是警视厅的刑警哦。”

“什么叫做”这个样子‘?“

“有啥关系?看起来不像刑警才好哪。”

“喝。”小百合瞪大眼,“你是真的刑警?不是电视上的?”

“大致上是。”晴美点头。

“那么,你会跟杀人犯打格斗啰?”

“搜查第一科嘛,杀人是专长。”晴美说。

“喂喂,别说多余的话。”片山打开菜牌,“来,点菜吧。”

片山义太郎——高瘦身材、溜肩膀,是温文的类型。他被妹妹晴美和三色猫福尔摩斯夹在中间,总是怨言多多,已是众所皆知的事。

“我听家母说过,令尊生前是警官。”小百合说:“不过,片山先生竟然也是……

啊,我可以叫你“义太郎先生”吗?“

“叫什么都可以,随你喜欢。”

片山知道晴美会代他回答,所以不作声。

“我们有时半夜外出,有时半夜回家,时间乱糟糟的。”晴美说:“不晓得这种家庭适不适合考生,不过可以放松些,任何事都可商量。”

“谢谢。”

“教你读书,可能有点勉强。”

“有问题问问福尔摩斯,可能它懂。”片山说:“来,喜欢喝什么汤?”

四处传来“吱吱”的烤肉声,烟和味道弥漫,大大地刺激小百合的肚腹。

也许是安心的关系吧,片山兄妹和福尔摩斯的“三人组”造成一股说不出的温馨气氛,这种温馨的感觉也感染了小百合。

如果和这些人在一起,大概会很愉快——小百合觉得庆幸,幸好自己来了。

餐店的女侍应过来拿点食物的单子。

小百合听见片山叫了“六人份”的肉,吓了一跳。

“我吃不了这么多。”女侍应走开后,小百合说。

“不要紧,有人会完全‘摆平’它的。”片山说:“几时开始上补习班?”

“明天先办手续。全是最后来应试的学生。我想从后天起上课吧。”

“是吗?很辛苦吧。”

“呃——家母根本不直接认识你们,大概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在说什么呀?如果嫌麻烦的话,我们早就说了。”

“对呀。总之,你的目标是眼前的考试,只要集中精神应试就是了。”片山说:“不过,你真勇敢,一个人出东京考试。”

“你别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嘛。”晴美说。

“什么意思嘛?”

听着片山兄妹抬杠,小百合觉得好笑,不由笑出声来。

“喵。”福尔摩斯在脚畔叫。

“来啦。”片山说。

一阵“呱喀呱喀”的脚步声,然后,传来一个响彻店内的大声音,“我迟到啦!”

来者不消说,当然是——“石津,坐吧。这位是我家暂时”保管‘的温水小百合小姐。“晴美说。

“你好,你好。我是目黑警署的石津刑警。”

“你”“你好。”小百合慌张地站起来鞠躬。

“哗,好香——片山兄,不可能”“”

“什么?”

“桌面是空的,不可能已经全部吃完了吧!”

“别问得一本正经的。还没开始哪。”

“好极啦!”石津舒了一口气,椅子“吱”的一声响。

小百合微笑着,看看这个“大块头”……

突然想起一个人。每次吃饭前,总是大大声叫“肚饿啦”!

然后总是被母亲埋怨,“附近的人都听见啦。”

——埋怨的对象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是个大块头的人。

小百合五岁的时候,又高大又可靠、无论发生什么都顶得住的父亲,突然一倒不起,意外地死去。

他完全没察觉自己心脏不好,亲友一边伤心一边说:“这正是他的作风!”

自此以后,小百合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开了一间小商店,拼命工作,把小百合抚养到可以上私立大学……

长久以来,对小百合来说,母亲是“加父亲的母亲”。可是,现在久违地想起了父亲。这个“大块头”石津,真是久违地见到了……“来,吃吧!”片山说。

一个盛肉的大碟摆在桌面。“吃吧!”石津“的的的”地弄响指头。

“慢着。最先由她开始。”

“我没关系的。”

“来,总之烤吧。”晴美说:“不要紧。石津,够你吃的。”

“不——我不是担心——”石津脸红了。

看到这个,小百合又发出笑声。

“晚安。”

穿睡衣的智子走到客厅说。

“噢,晚安。”阿部聪士露出笑脸说:“有什么不够的没有?”

“没问题。”智子嫣然一笑,“哥哥,明天要上班吧。”

“唔,是的。”

“加油哦。”

说看,智子发出“登登”的脚步声上楼去了。

“——哥哥呀。”初枝在泡茶,“如何?感觉。”

“唔,好象多了个妹妹的感觉。”阿部说:“今晚的牛肉汤做得很好。”

“是吗?”初枝摊开报纸。

有意无意地——谈话中止了。

“我去泡水洗澡。”阿部伸伸懒腰,“一起好吗?”

“这种事怎么可能?”初枝用稍微严峻的语调说,然后补充一句“我有东西做。待会再洗好了。”

“是吗?”

丈夫上楼后,初枝缓缓吐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神经过敏,心烦气躁。

是那女孩的关系吗?

“傻瓜。”她喃喃自语。

对——肯定自己是傻瓜。

这种事常有。到了考期,必须接待亲戚的孩子……

初枝慢吞吞的喝着热茶。

初枝还在耿耿于怀的是,一开始谈起这件事时,阿部根本不和初枝商量就一口应承了。

当然,如果和她商量的话,她不会说不可以。不过,初枝生气的是丈夫一句也没问过自己,就向人家说“OK”了。

尤其是两人结婚才不过半年,是一个希望过二人世界的时期。

丈夫的工作很忙,说是每周休假两天的制度,其实只休一天。蜜月期也比原定的缩短许多,仅仅四天就回来了。

今年年底的假期,是结婚以来第一次的悠闲假日……她想两个人去温泉休息一下。

这才是真正的蜜月,初枝想。甚至觉得这样子才真的成为夫妇。

可是——那天回来时,丈夫一下子提起水田智子的事。

她总不能反对,只好说“没法子啦”……

什么“哥哥”长,“哥哥”短的!

嬉皮笑脸的,过分亲昵了!而且,被她这样叫时,阿部好象喜形于色似的。

不,初枝也能理解丈夫把十八岁少女的娇滴滴当作“天真可爱”。但是,第一次见到智子时,初枝已本能地嗅出某种“危险的味道”。

当然,丈夫会一笑置之。

但是,初枝相信自己的直觉。那女孩喜欢自己的丈夫,而且丈夫也察觉到了,却不觉得不好。

口头上喊说忙呀忙的,今天却为了去东京车站接那个水田智子,从公司早退了。

初枝飞快地望望二楼。以后的一个多月,大概度日如年了。

想尽了办法,结果智子只能住在夫妇卧室的隔壁。总不能为那一个多月的时间而装修,而且没有这个时间。

应考的智子,每晚都会念书念得很晚吧。她的房间和卧室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壁。

初枝叹息。难得可以亲密的时期,因那女孩的出现,夫妇之间的缝隙可能又会扩大。

傻瓜!

初枝这样告诉自己。

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个未经世故的小女孩,就会影响夫妇之间的感情?

对——是自己太多心了。不要在意。我们是成人,对方是小孩子……

小孩子?十八岁的女孩,已经是大人了。

初枝知道,她在嫉妒水田智子……

“总之,他过很奢华的生活。”片山说:“添饭。”

“必须把饭多留一些才是。”晴美在片山的饭碗里随便添一点,“小百合和石津都吃很多的。”

“石津也来吗?”片山不安,“我们家的米愈来愈少了。”

“说得好吝啬。是不是?福尔摩斯。”

“喵。”

福尔摩斯早已吃饱,在坐垫上蜷成一团。

“可是,大学的老师赚那么多钱吗?”晴美说。

“问题就在这里。大概有别的收入途径吧。”

“兼职?”

“若是合法的倒无所谓,万一是在暗里做的勾当就……”

“那也可能是杀人动机了。”

“夫妻感情好像十分冷淡。一”如果完全冷淡的话,反而不会杀人了。因为双方可以自由发展,各自娱乐。“

“明天我去大学收集情报。如果石津会来的话,恰恰好,可以商量一下。一”但||“晴美看看时钟,”小百合今天蛮迟的。“

小百合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当然,乡下的市镇也有不良少年,终归那是小市镇,镇上的人彼此认得对方的脸,反而不容易做坏事。

“拿出钱包来!”其中一个说:“如果乖乖听话的话,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这是有人走过的马路与马路之间,黑暗的部分只有十米左右,却在这里自投罗网。

对方有四个或五个人?小百合害怕得分不清。

“叫你拿出钱包来,听见没有?”

原先温柔得像猫叫的声音突然变得粗暴起来,小百合给吓了一大跳。

钱包、钱包||不过,数目不多。

“这个吗?怎么,就这么一点呀。”那人窥探了钱包内里“这么少,怎办?”他?

环视其他伙伴。

“叫她用身体抵偿吧!”其中一个说:“长得不怎么样,脱光后也许可以看一看的。”

“怎样?”

冷不妨被人从毛衣上面捉了一把,小百合大叫。

“女人终归是女人。那就找个地方享用一下吧!”

“就这么办。”

两边手臂被捉?||小百合过度害怕,无法反抗,连声音也叫不出来。

参考书从手中“叭挞”掉下。

“喂,浪费啦。”其中一个把她的参考书捡起来,“书本要好好珍惜才是。”

“你自己也要好好珍惜才是!”有声音说。

||一个大块头的人倏然站在眼前。

“什么?”

“好大的家伙。”

“虚有其表罢了。”

“试试看好吗?”

是石津!石津先生||小百合差点流出眼泪。

“来吧!”石津说。

很普通的语气。两名不良小子一下子飞起,腰部给重重地摔到,卧地呻吟。

“好家伙……”

“想不想吃皇家饭?”石津把手铐摇晃了一下。

“警察!”

“跑呀!”

一转眼就跑得远远的。腰给摔到的那两个小子也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喊:“等等我啊!”

“不要丢下我!”

然后一拐一拐地走了。

“石津先生……”

“已经没事了。有没有受伤?”

“嗯……好可怕!”小百合突然抱住石津。

“慢||慢着||冷静些。”石津红了脸,手足失措。

可是,小百合把脸紧紧埋在石津的胸前,不肯离开。靠着石津的大胸膛,听着他的心脏的鼓动声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甜甜的、酸酸的、有点苦苦的感情,不可思议地涌上心头……

“呵,石津,不是很伟大么?”

被晴美一说,石津反而难为情。

“哪里……对手太弱了,没意思。哈哈哈!”

“辛苦你啦。那么,请你随意吃吧!”

“谢谢。”

片山在心里说,不用说出来,石津也会“随意”吃的。

“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小百合再三鞠躬,“万分感谢!”

“不必这样多礼……我会冒汗的。”

石津果真冒了一身汗。

“喂,石津,知道什么没有?”片山边喝茶边说。

石津掏出记事簿,“关于那位太大的事,终于联络上了,她今晚会稍迟回到家。”

柜“是吗?她本人说了什么?”

“只说她是和团体在一起。不过,总是可疑。她的确是开自己的车去的,好像全体坐两部车去。”

“去到那个温泉需要多少时间,有必要查一查。”片山说:“半夜回来,杀夫后回去?不过,案件是早上发生的,而那女佣见到车时乃是半夜的事。”

“她说是半夜二三时左右,自己也搞不清楚。”

“就算她没杀人好了,但若那部车是太太的话,她为何悄悄在半夜跑回家也是问题。”

一“需要调查她的不在现场证明了。”石津大口大口地边吃边说。

“明天要去K大录取口供。只要弄清楚动机……对了。关于今板教授的副业,”知道了什么?“

“这个……”石津用茶把口中的饭一口气冲下去,“好像没敞什么特别的副业,也没听说他出书||会不会拿到了遗产?”

“这个也替我调查一下好了。假如什么也没做的话……”

“会不会是搞不法勾当?”

“只要问问他太太,可能知道什么。”片山说:“若是||做了跟大学有牵连的勾当,事情可严重了。”

“真是的,难得报考了这间大学,你说是不是,小百合?”

晴美看看小百合,顿时哑然。

她完全没把其他人的话听进耳里。食物只是机械地给送进嘴里,眼睛一直凝视着石津……

这孩子,她爱上了石津!

对于这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晴美的脸上不禁浮现微笑。

电话响了,大崎教授暂时置之不理。

他并没有仇恨电话,只是人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如果是重要电话的话,对方会再打来的。这是大崎的想法。

活在研究室的书之壁、书之山、书之崖之中,大崎是幸福的。

到了六十岁的大崎,爱书胜于一切,所以他并不是孤家寡人||不,毕竟他是。

娶妻会夺去他的读书时间,他不愿意。

当然,身为K大的教授,必须教导学生,对大崎来说,这充其量是“义务”,其实他更愿意埋在旧书和研究论文中,感觉就无比幸福了。

电话停了一下子,很快又郎郎作响。

如此一来,总不能不听的。

“喂。”他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

“大崎老师!您在呀?”

“哪一位?”

“我是室田。”

“噢,你呀。”

他是自己的学生,也是同科的助教。虽然每天碰面,但单听声音却不知道是谁。

“您听说了吗,.关于今圾老师的事O”V“今板?今板的事嘛……哦,对不起,你叫他再等一会好吗?”

“嘎?”

“是不是开会?我记不清楚了。”

“不是的。今板老师,他死啦!”

“死了?”大崎贬贬眼,“即是说||长眠了?”

“是的。一”怎会这样……他不是龙马精神的吗?“

“被杀的。”

大崎隔了一会才说话:“刚才你说||他是被杀的?”

“是的。在他家里,做佣人的女孩发现的。”

“哦。”

大崎需要一段时间来表示震惊。

“太意外了。不过,今板老师是个瞩目的人哪。”室田说。

室田今年三十五岁,是大崎的学生中最优秀的人才。

“强盗做的?”大崎问。

“好像不是。详情我也不清楚。今板老师的敌人很多呀。”

“可是不至于被杀吧……”

“也有女人问题。”

“女人?”

“您不晓得?”

“嗯||今板不是有太太吗?”

“他和女学生之间的绯闻很多,而且不止一两次。”

“有这种事?”

这种东西超越大崎的理解范围。

“我猜警察会来问话的。”

“来我这儿?”

“是的。毕竟你们是同科的主任教授。”

“但||我什么也不知道哇。”

“还有||今板老师去世后,学系内部可能会有斗争。”室田说:“不过,老师大概不会明白的。”

“一头雾水。下次替我补课吧。”大崎说:“这么晚啦。我该回去了。”

“明天在大学碰面时,我再为您提供更多情报。”

“唔。那么,晚安。”

还不是可以道晚安的时间哪。

挂断电话后,大崎才想到。

可是,再不回去的话,女管家就要啰唆了。虽然没有恶意,若是对她说“不要”她花心思做的晚饭的话,她会气得泪流成河的。

大崎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说是收拾,书桌上的书本还是打开的。这样一来,明天就可以继续读下去。

戴上围巾,穿上大衣。这件大衣也是不堪女管家唠叨而买下的。

他说他有一件旧的外套已足够了,却被她骂道:“身为大学老师,怎可穿这么破破烂烂的大衣?!”.破破烂烂也没什么不好哇,大崎想。结果他还是不得不买下这件新大衣。

的确,穿在身上又暖又轻,比以前那件重到肩膀发酸的外套好得多。于是大崎想,偶尔听听别人的意见也不是坏事。

离开大学,走到车站需要十分钟。

作为日常运动恰恰好。

有点儿风,很令大崎加快脚步。

走进车站后,他松一口气。起码不需要正面受风了。

这是拥挤时间刚刚结束的时候。

大崎不在意电车上的拥挤||人太多时,就跟一个人独处一样。

“月台拥挤。勿走边端以免危险……”

大崎一面听广播的声音,一面穿过人潮,走向他平时上车的固定车厢位置。

||今板死了。

现在才开始觉得严重。

而且,听说是被杀的……

马上进入考试季节了,大学之内不可能平静。对于像大崎这种喜欢安静做研究的人来说,这是受难的季节。

是这里了。

他排在平日的行列上。电车恰好开进月台。

“噢。”

拿在手里的眼镜盒掉了。

大崎弯身把它捡起来||冷不防,有人用力地朝铁轨的方向碰撞了正要直起身的大崎的身体一下。

哎呀呀……

失去平衡的大崎,因那股力道而踉跄退向月台的边端。当他想止步站稳时,身体已从月台掉下去。

这时他终于焦急起来,但已无法避免滚落月台了。

电车来了。大崎好不容易才从铁轨上爬了起来……

“晚安。”有声音说,阿部聪士抬起头来。

智子站在那里,穿着睡衣。

“怎么,刚才不是道了‘晚安’吗?”

“但我就是想说嘛。”智子走进客厅,“向你一个人说。”

她坐在阿部的膝头上。

初枝在浴室里洗澡。

阿部轻轻吻了智子一下,说:“在家里,危险哦。”

“不要紧。姐姐在洗头。”智子的手臂缠绕在阿部的脖子上,“哎,没事吧,她有没有察觉?”

“嗯,没事。”阿部回答。

真的没事吗?对于初枝的态度起了微妙的变化,阿部是察觉到的,只是他不愿意这样想而已,也许。

“我来了以后,有没有和太太睡过?”智子说。

“喂……你连这种事||”

“人家在意嘛。当然,这样子我很快乐,可是,如果因为我而使你们怎样的话,我是过意不去的。”

“这||没法子的。初枝也明白。怎么说,你的房间就在我们的卧室隔璧。”

“说的也是。”智子点点头,“明天,我去朋友家过夜。”

“朋友?”

“在补习学校认识的。她一个人住公寓。”

“男的?”

智子笑了一下,“你呷醋?好奇怪。”

“喂||”

“是女的。放心好了。”她扮个鬼脸,“所以嘛,明天你俩好好乐一乐吧。”

“你不需要为这种事操心。”阿部说。

“是朋友叫的,叫我去过夜。所以明天不回家||那么,晚安。”

智子飞快地吻了阿部一下,走出客厅。

阿部仔细玩味智子留在自己膝头上的温暖……

荒谬的事。

十八岁的女孩,而且是远房亲戚。

但||阿部这边厢愈来愈不是逢场作戏。

智子从一开始就不准备越界,阿部却时常开始认真地考虑和智子在一起。

他并不是讨厌初枝。可是,自从和智子有了亲密关系后,总是觉得.初枝少了那么一点魅力。他知道是自己任性的藉口。

“老公。”初枝穿着浴褛出现,“你是不是马上洗?”

“嗯。”阿部说:“刚才智子来过。”

“然后?”初枝用浴巾揩拭着湿的头发。

“她说她忘了说,她明天要去补习学校的朋友那里过夜,说是有功课要一起敞。”

初枝望了丈夫一眼。

“那她明晚不在啰?”

“唔,她叫我转告你一声||怎样?明天我们出去吃饭好吗?”

“也好……最近好久没有出外吃饭啦。”

她装作不怎么在意,但他马上知道,这是表面上做给他看的。

“那我明天尽快早回好了。我现在去洗澡。”

“嗯。”

剩下一个人时,笑容从初枝的脸上消失。

丈夫和智子之间有“东西”,她知道不会有错。

从一点点细微的事就能察知:早上出门和回来时,领带的长度不同;新熨的衬衣有了皱纹;鞋子出奇地干净之类……

初枝全部知道。

但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他一时的意乱情迷。这女孩顶多在这里逗留一个月罢了。

时间过去之后,丈夫又会回到她身边的。

明天智子不在。初枝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可以知道丈夫陷得有多深。

万一||万一丈夫是真心的话呢?

“不饶恕。”她喃语。

对。岂可饶恕?丈夫居然被一名刚满十八岁的小女孩横刀夺爱,荒谬透顶!

初枝一直注视着二楼。她的视线彷佛贯穿天花板,去到智子那儿……

“你说什么?”片山说。

“嘘!她还没睡。”晴美说:“你没察觉?好迟钝!”

“常有的事。”片山反驳,“可是,真的吗?她爱上了石津。”

“凭她的眼神。错不了。”晴美点点头,“你说是不是,福尔摩斯?”

“喵。”

福尔摩斯正在洗脸。当然,不是用水“哗啦哗啦”地洗,而是用舐过的前肢不停地擦脸而已。

“可是……太意外了。”片山苦笑,“那家伙知不知情?”

“这个不清楚。但,总会感觉到一点的。”

“你怎么样?”

“我?唔。小百合是好女孩,我根本没有生气。”

“石津以后可能有麻烦了。”

“对呀。希望他不至于像哥哥那样患上女性恐惧症就好了。”

“多管间事!”片山撅嘴。

电话响了,晴美接听。

“||石津,刚才正在谈你||嘎||知道了。我马上告诉哥哥。”

“什么事?”

“石津打来的。”晴美说:“他叫你马上去s车站一趟。”

“什么事?一”K大的教授好像又受难了。“晴美说。

“喵。”福雨摩斯抬头叫了一声。

“被电车撞到?”片山反问。

“好象是的。”石津点头,“从月台掉下去,看样子是被人推落的。”

“他是——K大教授?”

片山和石津正急急步走向s车站的信道上。拥挤时间虽过去,但作为大型转接站的s车站,从来没有“空”过。月台之间的转车通路上,人的流动永不中断。

比片山和石津稍微殿后的晴美嘀咕着,“走慢一点好不好。”然后,默默地迎接路人的视线于一身的福尔摩斯,慢慢跟在她后面走。

当然,片山没理由被埋怨。晴美和福尔摩斯是主动跟来的,身为刑警,他必须尽早抵达现场。

可是,对石津来说,“不求风流但求实惠”——“美人胜于杀人”。也许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失礼了。”石津途中放缓脚步,“对女士必须寄以同情。这是男人不好的地方。”

“对对。”晴美拍拍石津的肩膀,“否则不受她青睐哦。”

“嘎?”

“这是我们这边的故事——哥哥,别客气,你先走好了。”

对兄长稍微寄以同情好不好?片山在心中嘀咕不已,福尔摩斯好象看透他的心事似的,喵了一声。

若是普通案件的话,片山早就一个人快步赶去了。可是,一旦是被电车辗毙的情形……

片山只见过一次被电车撞倒后卷入车轮底下死亡的尸体,那真是惨不忍睹……不,实际上他没好好看。因他一下子就量倒过去了。

真是的,什么方法不好!?偏偏要选择把人推到电车前面去,希望凶手好好想一想才是!片山发着莫名其妙的牢骚,来到这个出问题的月台。

上楼梯时,见到几名警员站在那里,周围围着人群。

“我是总厅的人。”片山向其中一名警员出示身分证。

“辛苦了。”

“哪里……这部电车?”

“是的——恰好推落到那边去。”

片山不想看警员所指示的方向。

“唉,真是吓了一大跳。”站在眼前的一名绅士说。

穿著相当高级的大衣,予人学校老师的印象。

“太突然了。”

“哦……”

这名满头白发的绅士摇摇头,重复地说:“唉,吓一大跳。”

“对不起——你是哪一位?”片山问。

“恕我怠慢。我是K大的教授大崎。”

“你好。”

对方礼貌地点头又鞠躬,片山也慌忙还礼,“你是K大的老师?”

“是的。”

“那么——你和死去那位是朋友?”

“死去那位?”那名老绅士睁大了眼,“噢,说起来,室田好象提起过。”

“室田?”

“他说今板死啦,好象是被杀什么的——很不幸的事。”

片山一直掌握不到是什么情况,正在困惑时,博来“跶跶”的脚步声。

“大崎老师。”一名乍看像精锐商人的男子气喘喘地跑来,“你没事呀!”

“室田,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我接到电话,说老师被电车撞到——”

“啊,是的。电车踩了紧急煞车掣,一直停不下来哪。”

片山几乎无法证实,眼前的绅士是否有脚。

然后,他往那部问题电车望一望……的确没发现类似死尸的东西。

“这么说——您没被撞到?”

“我是跌下铁轨的。幸好我两手就地,马上跳起来了。接着电车就从眼前飞过……

我连司机的脸都看得很清楚。瞧他那副表情,一定是胃痛。“

“大崎老师……”室田苦笑。

“没法子,我只好贴在电车前面。”

“贴在电车前面?”

“刚好有个可以用手紧捉住的突出部分嘛,于是我捉住那个部分悬挂在那儿,两脚这样子跳起。”大崎实演给他们看,“不过,身为大学教授,那个姿势稍微缺少品味就是了,需要反省反省。”

怎么,换句话说,他获救了。对这名叫大崎的胡涂教授,片山为他和自己大大感谢并庆幸。

“哎,真是惊扰大家了。”

大崎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这里是S车站大厦里的咖啡室。

片山、石津,加上晴美和福尔摩斯、捡回老命的大崎哲哉(第一次知悉他的全名)

教授,以及他的学生室田隆一助教。

“无论如何,没事就好了。”室田说:“老师,喝点什么?”

“唔……”大崎想了一下,“浇上朱古力浆的蛋糕。”

“跟平时一样呀。”年轻和蔼的女侍应笑容可掬地说。

“老师,你吃这种东西?”室田吃一惊,“我只知道您不会喝酒而已。”

“向学生保密哦。”大崎用手帕擦汗,“回到家里,女管家说甜东西对身体不好,不让我吃的。她好凶的呀。我想吃的时候就跑来这儿。”

片山不由莞尔。这教授外表像学究,不易接近,看来他非常有人情味。

就这时候——“我好凶的,对不起哦。”一个声音说,大崎差点被喝着的水呛到。

“你!你在干什么?”他瞪大眼。

“不是老师给我电话的吗?”那人说。

“话是这么说……我并没有叫你来呀。”

“你说”我差点被电车撞到,晚一点回来‘,我可以坐着不动吗?“那位予人坚强感的女性说。

“不,是我不对——啊,刑警先生,她是我家的女管家——”

“‘好凶的女管家’市原百合。”她打招呼。

大崎假咳。

“你呀,刚才只是开玩笑……”

“没关系啦,是事实嘛。”市原百合一块儿坐下,“我要好好拜见老师所喜欢的蛋糕才是。

见到这个女管家,片山不由浮起微笑。虽然嘴巴有点啰唆,但他知道她打从心底关心大崎的事。

“回到事件的话题。”片山说:“你肯定被人推了一把?”

“大概是——先撞了一下,再用力推我的感觉。”大崎点头,“但我不敢百分之百说肯定……”

“我明白,是否看到推你的人?”

“完全没看到。察觉时,我已掉在铁轨上了。”

“没想到老师有这种绝技。”室田笑道:“是否玩过体操?”

“凭我孩提时代学到的爬树要诀。”大崎坦率地说:“事后爬上月台,我的膝头才开始颤抖。”

“听你这么说,放心了。大崎老师也是人哪。”

“对了,室田先生,你说接到大崎老师被电车撞到的电话,这才飞着来的。”片山说:“是谁联络你的?”

“这就不晓得了。”室田侧侧头,“我想是从车站月台或什么地方打电话来的。因为周围十分吵杂。我吃惊之余,连对方的名字也没问……大概是我们学校的女学生偶尔见到而通知我的吧。”

“女学生?是女孩子吗?”

“不晓得是不是女孩子,不过肯定是女的。”

“原来如此。”

“那女的可能就是推老师的人。”晴美说:“凶手推了老师一把后,当然立刻离开那个地点了。她一心以为老师死定了——”

“有没有被什么人憎恨,最近有否受恐吓之类的事发生?”片山问时,大崎露出束手无策的样子。

“这种事……一点头绪也没有——啊,谢谢。”

浇上大量朱古力浆的特大号蛋糕来了。片山光是看到就觉得胃口难受。

市原百合故意移开视线。开始吃蛋糕后,大崎的表情快乐得像个小孩子。

“总之,老师是个脱离现实的人。”室田说:“书就是情人。有时令人觉得老师会不会是从书本生的。”

他是书虫吗?不管是如何关在象牙之塔的学者,一旦回到家就是普通的男人。

然后,由于他的无邪性格,经常招惹危险。在他自己不知不觉间,有时碰到别人的秘密。

而且,人不光是只有表面生活的动物,必然有外也有内。

当了多年刑警,片山也见过好几个实例,这种“不懂世故的无邪性格”,经常是最残酷的人……

“那么,该回去了。刑警先生……可以吗?”

“请。小心。后天我再去大学拜访。”

“欢迎欢迎。我要打扫一下才是。”

大崎正要和市原百合一起离开时,突然向躺在地上的福尔摩斯致意说:“再见。”

片山也给吓了一跳。

“唉,老师有点与众不同的。”室田苦笑,“从来就是这种作风,一点也没改变。

居然可以当教授,哈哈。当然,研究的实际成绩是足够有余的,但一碰到政治方面的策晷,就麻烦多多了。“

看样子,室田是个在“那方面”手腕高明的类型。

“对了。”片山坐直身体,“你知道今板教授被杀的事吗?”

“知道。吓一大跳哪。”

“他是同科的教授吧。”

“嗯,却是跟大崎老师相反的类型。”室田说:“喂,再给我一杯咖啡好吗?对不起。”

“接在今板教授之后是大崎教授。幸好化险为夷了,但搞得不好的话——普通情形,十之八九必死无疑啦。”

“大概是吧。”

“总觉得不是巧合——你说对吗?”

“这个我不知道……”

“你听说过什么吗?有关可以形成动机之类的事。”

“这个嘛——今板老师是个话题多多的人物,跟女学生之间有许多绯闻、谣言之类的。”

“原来如此。”

“至于大崎老师嘛。”室田摇摇头,“杀了他有什么好处?一点头绪也没有。”

“明白了。”

片山记下了室田的研究室和住宅的电话,先一步离开咖啡室。

“片山兄,怎么做?”石津说。

“今晚多半什么也不能做了,回去吧。喂,晴美——怎么啦?”

“福尔摩斯在做什么?”

福尔摩斯走出这间咖啡室,在走了一段路的地方止步不动。

“看来它有些意思想表示。”

“喵。”

“‘再给我一杯咖啡”“晴美说。

“什么?”

“可能是他迟走的借口——假如他另有想法的话?”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

“明白了——石津。跟踪。”

“包在我身上。”石津“啪啪”声弄飨指,“不运动一下,肚子不会饿。”

“你还想吃东西?”片山愕然。

大崎和市原百合一同走出车站。

市原百合看上去四十开外。胖乎乎的身材与年龄相应,但又不到肥胖的地步。凶凶的脸瞪人时好可怕,但也很快回愎笑脸。

“老师,我说你呀。”

“什么?”

“竟然被人推落电车前面去!老师,是不是做了什么叫人仇恨的事?”

“我没印象?”

“例如拋弃女人之类的?”

“我吗?”

两人稍微对望一下,一同大笑。

走十分钟左右就到家了,然而正值大隆冬,夜风寒冷无比。

“喂,你应该穿件大衣出来才是。”大崎说:“把这个借你。”

他想脱下大衣给市原披上。

“不行。”市原百合阻止他,“老师个子小嘛。我有脂肪御寒。”

“是吗?但——”

“还有一段路而已。”

两人加快脚步,在车子多大不会经过的马路上,夜很静。

正当他们再加速往前走时,看见对面马路有个女孩走过来。

“咦?”大崎呆了,“这是什么?”

女孩……十七八吧。

大崎仿佛见到幻象似地瞪着前面。

“怎么回事?”市原百合也好不容易才回复现状的样子。

“这样子会感冒的……”

大崎的话也许有点离题。

在如此寒风吹袭中,女孩的打扮形同裸身——她只穿了一件褴褛的贴身无袖衬衫,走得东歪西倒的。

而且是裸足的。然后,在两人的注视下,她猛地倒在柏油路面上。

“不好了!”

“这可不行。到家前面了……把她带进屋里去吧!”

“是!”

“帮帮忙……来,扶她起来……”

大崎也有焦急的时候。

大崎真正觉得焦急,已是久违的事。

“大学指南”的手册。

绿色的校园占满这个彩页。温水小百合看看这张照片,然后抬起眼睛。

“啊,一样的。”

对。跟照片一模一样的K大校园就在眼前。

理所当然地一样,小百合禁不住笑了。

此外,又是跟照片一样的晴朗天,蓝天仿佛高得要穿越天际似的,令人感觉到什么叫秋高气爽。

今天是K大的入学试说明会。

温水小百合预早时间出门,很早就来到K大。

大学里见不到学生的影子,有点不可思议。听说进入一月后,上课不多。对于每天考试考到三月的高校生来说,徒有羡慕的分儿。

当然,小百合不是抱着上大学来玩的态度。做了大学生,念不念书是自己的自由。

同时这也是对自己的生活负起一切责任的时候。

假如能够考进这里的大学的话……

环视广阔的校园,小百合的心也随着开广似的。

“哎——”

小百合的视线停留在一个好象也是来听说明会的女孩身上。

搞不好是——小百合想到,那名独自疾步而行的女孩,可能是在火车上一起的——不,是在东京车站月台上遇见的那个“水田智子”。

可是——即使是她,应不应该喊她呢?小百合迟疑着往前迈步。

迄今依然耿耿于怀。在东京车站,打扮得一模一样的“水田智子”,以及跟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从酒店走出来的“水田智子”……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女孩好象十分熟悉这间大学的样子,不停地往前走。小百合也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跟着她走,边走边想,她可能根本是另一个人。

尽管如此——事先已听闻K大大得离谱,小百合差点迷路了。虽然她拿着说明会的指示图,手册上也刊了校内的地图。这样的话,假使入学了,可能暂时都要一只手拿地图在校内行走了。

“噢。”小百合止步。

女孩的身影走进两幢四层楼的砖色建筑物之间,突然消失无踪。

去了什么地方?小百合左顾右盼。

可是……到处都没见到可以藏身的所在。

那是一条很好走、铺上某种特殊砖块的行人道,令人产生不愧是名门K大的优雅印象。

小百合蓦地止步。在路边低处的树丛一带,掉了一本笔记薄,跟刚才那女孩手上拿的很相似。

小百合从行人道走过路边,到达那本笔记簿的所在地,弯下腰想把它捡起来时——“危险!”男声响起的同时,小百合被人揽腰抱住滚跌在地。

然后,传来“叭”的一声。小百合觉得左脚的脚踝有点痛。

“你没事吧?”扶她起来的好象是这里的老师,是个三十几岁穿西装的男子。

“没事……”

当她看见刚才自己所站的地方,即那本红色笔记簿的所在位置,掉了一个盆栽,碎片和泥土四溅时,她才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能站吗?”

“还好……不要紧。”

在自己也不知不觉间,她把K大入学试要项的信封紧紧抱住不放。

“有没有受伤?”

“呃……一点点……不过没关系。”小百合说。

脚踝给割伤了,有血流出。看来是盆栽的碎片割到的。

“真危险哪。”那男子望望上面,“我常说的,不要把盆栽放在窗边。”

“呃。”

万一被它打中的话——想到这个就不寒而栗。

“是谁掉了这个?”那男子捡起笔记簿,“你的?”

“不——不是我的。”

“名字什么也没写上去。还没用过吧。”他“哗啦哗啦”地翻页数,“算了,拿去失物领取处好了。你还是护理一下的好。”

“啊……但我是……考生呀。”小百合说。

“那就更要护理了,不然伤势严重起来怎办?”男人笑了,“我是助教室田,你是来出席说明会的吧。时间多的是。我带你去医疗保健室。来吧。”

总不能拒绝的,于是小百合迈步。

她回头再望打破了的盆栽一眼——是偶然掉下的吗?

那本红色笔记簿放在明显的位置。对方当然猜到小百合会把它捡起来。

就在那当儿,那个盆栽……

那不是陷阱吗?

小百合不得不作可怕的想法。

“多谢了,对不起。”小百合看着用绷带捆住的脚踝道谢。

“我故意包得夸张一点的。”穿白袍的大个子女医生咧嘴一笑,“府上的人会好好照顾你的。”

小百合不由笑了。

“你是考生?”

“是的。我一个人出来东京,在家母的朋友的朋友家——暂住。”

“是吗?加油吧。”女医生说。

“谢谢。”小百合从硬床下来。

“是不是有点难走?绷带会伸缩,一下子就会放松了。”

“嗯,没什么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温水小百合。”小百合把考试证拿给她看。

“很少有的姓氏。这个一定忘不了。”女医生点点头,“唔——你会考上的。”

“嘎?”

“我的直觉,很少错的。你适合K大。这个从你的气质知道,叫做附在身上的空气吧。你一定可以。”

对于女医生有力的说话,小百合也觉得好象真的是那样了。

“谢谢。”

“合格的话,请来报告。”

“是!”小百合有朝气地说。

“我叫佐久间恭子。请指教。”

小百合紧紧握住女医生伸出来的大手。

“刚才带我来的那位老师——”

“你说室田老师?相当不错的人。不过,小心。他对女孩子出手很快的。”佐久间笑说:“说明会吗?该去了。”

她把医疗保健室的门一下子打开,一名恰好经过的男生给吓了一跳,立刻停步。

“噢,抱歉。”佐久间恭子正经地说。

那名戴眼镜、有点神经质的男生瞪了女医生一眼,急急步走开了。

“这个不适合K大。”佐久间恭子目送那男生,盘起胳膊说:“不过他会合格的。”

“是考生?”

“对。他哥哥是这里的学生。我常见到他的。”

“你怎知道他会考上……”

“不晓得,但他必须考上的。”她耸耸肩,“他父亲当过教育部长,是有实力的政治家。考私立大学多多少少占了便宜就是了。”

“哦……”小百合点点头。

成人的世界就有这种事。小百合已不是小孩子,她明白一点点。

不过,明白归明白,跟谅解不同。她希望自己永远不谅解这种事。

不然的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己的下一代交代所谓的“公平”或“平等精神”。

“但是——”佐久间恭子侧侧头,“他在这个地方干什么?”

这时候,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

“咪噢。”

咦?小百合惊讶地回头,见到福尔摩斯带着(它走在前头)片山和石津走过来,吓了一跳。

“石津先生!”禁不住先喊出石津的名字。

“嗨,听说今天有入学试说明会?”片山说。

“噢,是刑警先生呀。”佐久间恭子好象已经见过他们,“你们认识她?”

“我就是在这位片山先生的府上暂住的。”小百合说:“还有,这位石津先生曾经救我脱险。”

“呵。真巧呀。”

“你——怎么啦?折到脚?”石津问。

“不,没什么——我必须走了。”

“好。我们为了今板教授的命案,正在到处查访中。”片山说:“福尔摩斯——你衔住什么?”

仔细一瞧,福尔摩斯衔着一张折成两半的纸回来。

“咦?会不会是刚才那人掉的?”小百合说:“我交给他去。他好象是来参加说明会的。”

片山捡起那张纸。

“是张便条哪。”明晚,十二时,阿特籣号。‘——是约好碰头的地点吧。“

“不能熬夜的。”石津严肃地说。

“那我保管了。”小百合说:“石津先生……今晚也会来吃晚餐吗?”

“看工作情形而定。”

“我等你。”说着,小百合有点脸红,“再见了。”

她“哒哒哒”地急急跑开了。

“不要跑!”佐久间恭子喊,“——真好哇,年轻人。”

“你也很年轻呀。”片山说。

“唷,是吗?”佐久间恭子稍微用手摸摸头发,“今晚可以陪我吗?”

“嘎?”

片山不由焦急了。佐久间恭子笑起来,十分豪爽又舒坦的笑声。

恭子年约三十五六。一张脂粉不施的脸,和蔼可亲,是那种任谁都有好感的类型。

“对了,你掌握到什么?”片山问石津。

“加油吧!”她拍拍片山的肩膀。

“走吧,石津。”

“呃……”石津好象在想东西。

“怎么啦?”

“不……她一提到晚饭的事,突然就饿起来了。”

片山叹息。

“喵。”福尔摩斯的叫法,不知是同情,还是嘲笑他。

说明会的会场,是个大得令小百合目瞪口呆的大讲堂。

这样一来,要找刚才那个“代议士的儿子”就不可能了。还有,也不可能找到那个可能坐在某处的“水田智子”了。大部分位子已经给坐满,小百合在后头的空位子坐下。

“嗨。”过来喊她的是刚才帮她的室田助教,“已经没事了?”

“是的。谢谢。”她道谢一番,“噢,对了——”

“嗯?”

“有个代议士的儿子——戴眼镜的、有点神经质的人,你知道吗?”

“啊,你是说门协吧。他弟弟今年应考。他在那边。”

出乎意外地靠近自己,反而完全没发现。

“你好。”小百合走过去,站在他旁边,“你是门协先生?”

对方的暗淡眼神从眼镜背后抬眼看她。

“什么事?”

“刚才,你是不是掉了这个?”小百合把那张便条递过去——门协的脸唰地变色,快得叫小百合大吃一惊。

“在哪儿找到的!?”

他像抢夺似地接过那张便条。

“捡到的——仅此。”小百合生气了,快步回到自己刚才的位子。

什么意思嘛,这种态度!气人!

她生着气回座时,说明会刚好开始。

说明会在紧张的气氛下进行。只有把详细的指示、教室的分配法之类的说明记下来的原子笔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作响。

怎么说?在这里出现的全是试场的敌手。当然,几乎彼此都不相识,也没交谈。

说明会结束后,小百合舒一口气。居然紧张到这个地步。

由于大家同一时候回去的缘故,出入口非常拥挤。小百合想待会儿再走,所以继续坐在位子上。

“喂,你。”

有人喊,她抬起头来看,是刚才那个议员的儿子门协。

“什么事?”

“不——刚才对不起。”他垂下眼睛,“我禁不住精神紧张,做了失礼的事……”

小百合堆起笑容,说:“的确是叫人气忿的态度。不过,算了,我忘啦。”

门协松了一口气。

“谢谢。我叫门协升二。你呢?”

“温水小百合。”

“温水?哦。我们都能够考上就好了。”

“是呀。”

“那么……谢了。”

“不客气。”

小百合目送门协升二快步混入其它人中间跑开了。

他不是太坏的人嘛,她想。

“叫我冯?”

明石布子站在客厅入口,两手交叉在围裙前面,望着把身体沉在沙发上的今板京子。

“嗯,进来吧。”今板京子——现在是未亡人的她说:“坐——丧礼方面,辛苦你了。”

“哪里哪里。”明石布子木无表情地说。

“家里也终于平静下来了,必须为以后的事考虑考虑啦。”京子说。

“呃。”

“因此,这个家对我一个人来说太大了些,但要卖掉也不容易。除非有必要搬走则另当别论。”

“呃。”

“因此……”京子看着涂上指甲油的手指甲说:“我想首先把你辞掉。”

布子并没有表示困惑的样子,说:“是吗?那么,每天的家务由太太做吗?打扫啦、洗衣之类。”

京子瞥了布子一眼。

“不是的。我很忙,我有许多应酬。当然,我会雇用其它人的。”

“若是这样,不如继续雇我的好。”布子用有恃无恐的语调说:“我想训练新人?

是很麻烦的。“

“不过”京子欲言又止,“好吧,就说清楚好了。听说你告诉刑警先生,在外子被杀之前的晚上,见到我的车子回来过。”

“我没这样说。我只说见到一部相似的车。”

“可是,警方在怀疑我。真是飞来的麻烦。”京子第一次用眼睛瞪视明石布子,“我不想你留在这里,当然,我会好好付你的退职金,虽然我不想给你,但我又不希望你说我吝啬。”

“可是,太太”

“什么?”

“我不想辞职。”

布子的话叫京子大感震惊。

“你——”京子终于开口,“你知道自己的立场吗?”

“知道。”

“你是被雇的哦。”

“雇用我的是男主人。”

“外子死了。”京子用严峻的语调说:“现在我是雇主,是我叫你辞职的,这样够了吧!”

“承你所言。”布子泰然自若,“站在我的立场,我也不想让太太难堪。”

“难堪?我为什么难堪?”

布子的嘴角上,首次浮现有点嘲弄的笑意。

“这个太太心知肚明吧。”

“什么意思?你说!”

京子马上歇斯底里起来。

因她做梦也想不到布子会表现这种态度。

“太太和室田老师的事。”布子坦率地说:“我想没必要再说下去了吧。”

血色从京子的脸唰地褪去。

“你……”

“主人也知道的,虽然他并没有为这件事生什么气。”

京子尽量维持“雇主”的立场。

“那么,你要多少?”她问:“你想要堵口费吧,是不是?”

“不。”布子摇摇头,“我只希望在这里继续做下去。”

“但——”

“我的性格生来无欲无求。”布子说:“今晚吃些什么?”

一阵短暂的沉默。

终于,京子叹一口气,说:“不用了。我要出去。”

“遵命。”京子鞠躬,离开客厅。

京子从皮包掏出香烟,企图点火,但她的手发抖,一直点不着。

最后气起来,把香烟用力在烟灰盅里拧烂。湮丝飞溅四周。?

是不是晴美的替身?片山觉得好笑。

实际上,温水小百合并没有晴美那么英勇(绝对不能对当事人说),但她有些地方很像晴美。

入学试说明会结束后,她还继续跟着片山他们,多半是想待在石津身边的关系。石津在大学食堂刚刚吃着咖喱饭——加大碗的——终于心满意足了。对于小百合紧黏在身边,大概也不会觉得不好吧。

不过,即使已单方面地对晴美发过“爱的誓言”,石津只把小百合当“妹妹”之类看待而已。

当然,这样没什么。只要进了大学,小百合会遇到许多同年纪的男孩。这是自然的事。

“对呀。有时刑警必须当一般人的替身去死的。”石津边喝纸杯咖啡边和小百合谈天,“没法子。这是任务。”

“但——石津先生不要死。绝对不要!”小百合既惹人怜爱又认真地,捉住石津的手腕说。

稍微离远而坐的片山悄悄地对福尔摩斯说:“看来这次轮到我没事啦。”

“喵。”

“这种事你不懂?不要这样嘛。”片山皱眉头。

“来,片山兄。”石津把咖喱饭完全扫空后,站起来,“努力工作吧!”

片山啼笑皆非,“早已努力着啦。”他转对小百合说:“你要回去公寓吧?小百合,怎么啦?”

不一会,小百合才恍然说:“噢,对不起。”

“怎么啦?”

“那女孩……”小百合看看从大学生食堂的另一个入口走进来的少女——水田智子。

“那女孩怎么啦?”

“G然是,是她。”小百合喃语,“出去吧。”

她急急忙忙地从食堂走了出去。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觑。

出到走廊时,小百合说:“有件事想告诉你们。但我无意干扰你们的工作。”

“说说看。”片山催促。

小百合将她从来东京的火车上,和一名叫水田智子的少女交上朋友开始,到在东京车站的月台遇见一名和她同样打扮的少女,然后见到那少女和一个像是前来接她的男人从酒店出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好奇妙的故事。”片山说:“你不知道那女孩是不是叫水田智子吧?”

“是的。不仅如此。我脚踝的伤也是……”

“也是她弄到的?”

“我差一点被杀也说不定。”

片山觉得小百合愈来愈像晴美了。

小百合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当时只看到她的背影,不肯定是不是她,刚才见到她进来,我就知道了。从她的服装知悉,我跟在后面的女孩就是她。”

“放下红色笔记簿,故意让你去捡,然后从上面掉落的盆栽……”片山颔首。

“是室田老师救了我的。否则一定……”小百合全身打颤。

“室田?”片山问:“那位老师救了你呀。”

“片山兄。”石津说:“你嗅到什么了吧。”

“除了咖喱以外的味道。”

“喵。”

不是可以悠闲地玩相声的时候。

“应该向她问问话的,不是吗?她还在食堂吧。”

片山等人回到学生食堂。可是,到处不见那个“水田智子”的影子。

去问卖食券的婶婶,她耸耸肩说:“那女孩很快就走了。我也在想她怎么了。”

片山等人从那个出口出去,找了一会,到处不见女孩的踪影。

“可以吗?那么,石津先生,一起走吧!”小百合兴奋得跳起,勾往石津的手?

臂。

片山笑咪咪地注视这个情景,因为是别人的事……

“奇异的故事。”

果然不出所料,晴美听了“水田智子”的事后,双眼发亮。

“你的喉咙在”咕噜咕噜“响哪。”片山嘲笑她。

“我的肚子也在”咕咕“叫。”石津接腔。

“你不是刚刚吃了咖喱饭么?”

“已经一个钟头了。”石津强调。

“害你久等啦。”

今晚,小百合也帮睛美一起预备晚饭。

“在火车上消失的少女——哥哥,有无发生类似的事件?”晴美边吃边问。

“没有——假如那女孩的衣物被偷的话,人也应该在那儿找到才是。我没听说火车上出现尸体的事。”

“好可怕啊。”小百合说:“她是个很好的女孩。万一遇到不测……”

“一定没事。没找到她,表示她活着。”晴美鼓舞地说:“哥哥,帮忙查一查好吗?”

“唔……水田智子呀。她预定要考K大,调查方法是有的。明天就去查查看好了。”

“拜托了。”小百合鞠躬。

“跟今板教授的命案无关吧!”石津说,他巳开始吃第二碗饭。

“怎样呢?若是有关的话……那位室田助教吧。”

“可是,室田老师救了我哦。”

“唔,但也可能是故意救的。为了处理那本红色的笔记簿。”

“是呀。”晴美点点头,“今板教授被杀,大崎教授差点被杀,当时室田助教都在附近……”

“他本人说当时在大学里。”片山说,“他是有点不能信任的类型哪。”

“那位女医生说,室田老师对女学生出手很快,叫我小心……大慨是开玩笑的。”

片山也在意那叫“水田智子”的女孩的事。可是,他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杀今板教授的凶手。

“那位太太怎样了?”晴美问。

“今板京子?情形不清楚哪。虽然没有证据,但她半夜从旅行地点回来杀夫是可能的。”

“知道今板教授做了什么副业吗?”

“正在调查着。夫人强调说,她对丈夫的收入一无所知。不过,无论怎么想,光是薪水和演讲酬劳等,是过不起那种生活的。”

小百合突然停下筷子,说:“那……会不会是买学位之类?”

“可能性是有的,但不一定。”

片山说着时,电话作响,晴美接听。

“是,片山宅——嘎?什么事?你说什么?喂?你是谁?喂?”

看来事情不寻常。

“怎么啦?”片山问。晴美边放下话筒边说:“是女声。不过,含含糊糊的听得不太清楚。”

“她说些什么?”

“她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温水小百合的。”

小百合瞪圆了眼。

“然后,她这样说:”那女孩将被杀,叫她小心。“”

所有人都沉默着,彼此对望。

躺在坐垫上的福尔摩斯突然抬起头来,一直盯着挂断了的电话。

“阿部先生,电话。”有人喊。

在同事的桌子商议着的阿部说:“现在忙不过来。谁打来的?”

“尊夫人打来的。”

阿部轻叹一声,说:“我马上回来。”

回到自己的桌子。

“喂——我现在忙着。待会再打给你。”

“不花你大多时间的。”初枝说。

“什么事?”

“我要离家了。本来不说更好的,但想应该告诉你一声的好。”

阿部呆了一下。

“你说什么?”

“我要离家了,不再回来啦。跟那女孩玩得开心点吧!”

“喂,初枝——”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她的事?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不过,我以为是暂时的,一直忍着。可是……已经到了极限了。”

“喂,等一等。今晚回去后再慢慢——”

“你回来时,我已不在了。”初枝说:“阻止也没用,我对你已毫无依恋。真的哦。

把你送给她也毫不可惜。“

“初枝……你是真心的?”阿部的声音也僵了。

“真心的。”

“是吗?那就没法子了。”

“没法子了。”初枝这样说:“关于离婚的事,等我找到律师再另外通知。那么,不打扰你工昨了。”

“嗯……”

收线了。

他感觉到周围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

阿部若无其事的站起来,回到同事的卓子前面,说:“来,我们继续吧!”

初枝那婆娘——她要使我蒙羞。

畜牲!谁在乎她!反正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阿部带着埋没内疚感的威势,专心投入工作。

十五分钟后,又有人喊:“阿部先生,电话。”

初枝那婆娘!这次又是什么?

她是不是改变主意,说她决定不离家了?

“告诉她,我很忙。”他挥挥手。

“可是,对方说无论如何都要你听……是女孩子,蛮年轻的。”

阿部赶快回过身去,回到座位。

“喂。”

“啊,对不起。”水田智子说。

声音很近,好象是从一个嘈杂的地方打来的。

“怎么啦?”

“喂……是不是接到你太太的电话?”

“嗯。”

“她说她要离开?”

“嗯。”

“怎么办?我是希望做得小心的。”

“没法子的事。不是因为你的关系——”

“是我的关系。当然啦,我做了不应该做的事。”

“初枝对你说了什么……”

“刚才我从补习学校回来,你太太已收拾好行李,说要离开了。她骂我是小偷——”

“是吗?”

“我觉得很难受,冲了出来。可是,是我的关系啊。对不起!”

“不……是我不好。”

“想办法把你太太带回家吧,一定可以推头来过的。”

不,不能了,阿部想。初枝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子。她绝对不会回头的。

“今天回去再慢慢商量好了。”阿部说。

“你懂吗?有我在,你太太不会回来的。我会离开。”

“你说什么?”

“反正我行李不多,我可以到朋友家住宿的。”

“可是……不行!”

“不。我们不见的好。对不对?那么……我收线啦。”

“等等,现在你在哪儿?”

“你公司的……前面。本来想当面和你说再见的,又怕一见到你就哭——”智子的声音哽咽着,“所以,就此告别。谢谢你。我曾经快乐过,我不会忘记的。”

“智子!”他忘掉旁人的目光,大叫起来。

收线了。

智子……智子……

她要走了?不,这种事——如此过分的事——阿部几乎把椅子踢开似地站起来。

“阿部先生——”

邻座的女孩根本来不及喊住他,他已穿著拖鞋奔出去。

就像突然发烧似地,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只是——他不想失去智子!仅此而已。

他冲出大厦,气喘喘地环视周围——不在?智子!智子!

在斑马线的地方等讯号转绿的智子映入眼帘。

他冲上前,一把捉住智子的手臂。

“哥哥!”

“智子!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你的工作……”

“不管它!我不想失去你!”

在如此寒冷中,汗水沿着太阳穴滴落。

“可以吗?”智子问。

“嗯。”

智子的身体紧紧贴住阿部,喃喃地说:“抱我!现在就抱我……”

绿色讯号开始闪着。

“过去吧!”

两人手牵着手,奔过斑马线。

“几点钟了?”黑暗中,智子问。

“不晓得……几点都无所谓。”阿部紧紧搂住智子的身体,“三分钟……或三小时了?”

没有窗的酒店,黑得没有白天,也无黑夜。

阿部感觉得到自己的人生在这几小时内决定性地改变了。可是,他不后悔。为了她,什么都可拋弃。

“你该回公司了。”智子说。

“就这样待到晚上好了。”

“但……万一被革职就糟啦。”

“不要紧。这么一点小事不会革职的。”

嘴巳这样说而已,阿部知道,自己可能不得不辞职。

“不过——智子说:”你和你太太的婚事,不是你公司的董事长推荐的么?“

阿部笑了一下。

“你知道那么多?不过,算了,革职就革职吧,反正可以重头来过。”他抱智子的手臂很用力,“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智子靠拢过来。

“我好开心……其实我一直顾忌着,觉得对不起你太太。”

“我们已经分手了。忘掉她的事吧!”

“那……房子之类的,一定被你太大拿去啰。”

阿部并没想到这一层。

的确,万一闹上法庭时,阿部这一方将是坏人。

“从零开始吧!”他叹息,“你……会不会跟我?”

智子想了一下,说:“唔——我不要过穷日子。”

“我不会让你吃苦的。”

“不过……对了。哎,我听说了。有一个很好的赚钱方法。”智子抬起头来。

“赚钱方法?”

“嗯,补习学校听到的,当然是高度机密。”

“是不是……大麻之类?”

“不是这些。”智子摇头,“是卖东西,贾某种东西。”

“卖东西?”

“可以卖很贵哦。从几十万起,有时卖到几千万。”

阿部想了一下,说:“看来不是合法差事哪。”

“这个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得到一大笔钱。不过,绝对不会伤天害理就是。”智子吻吻阿部,“试试好吗?”

她已知道答案。

“可以吗?”石津说。

“为什么?”小百合反问。

“你不是要念书吗?”

“我可能被杀哦。石津先生,我死了也无妨吗?”

“不,这种事当然不许!”

“但我读书时,你总不能一直跟在我身边吧?所以,我来跟着石津先生。”

有点不成理由的理由,不过石津并不在意,小百合也同样不在意。

“万一感冒就麻烦了。”

“不要紧。我穿了很多衣服。”

的确,小百合穿得一身臃肿。

现在,石津和小百合走在夜的酒店的街上。

“室田老师真是这些地方的常客?”小百合说:“叫人好失望。”

“上次我跟踪他,在路上跟丢了。就在这附近。他大概走进这间酒店去了。”

一间外型相当时髦漂亮的酒店。

“已经过了两个钟头啦。”小百合说:“哎,通常需要多少时间?”

“这……不太清楚。”石津脸都红了。

夜风不强,竖起大衣的衣领就不冷了。尤其待在石津身边,小百合感到十分幸福……

“一直站看,不累吗?”石津在意地说。

“你肯背我吗?”

石津决定不说什么。

“哎,出来啦。”小百合说。

确实是室田。进去时是一个人,大概在里头约好碰头吧,出来时是两个人……

“女的。”小百合低声说。

室田走到马路,留心地环视左右,但完全没察觉小百合等人。

他往后示意一下,女的身影出现了。

“果然……”石津喃喃地说。

“她是谁?”

“今板教授的未亡人。”

今板京子和室田手挽着手,往大马路走去。

“怎没开自己的车来?”小百合问。

“多半在里头喝了酒的关系。”

“是吗?”

“这两个人……有动机。”石津记在簿子上,“再跟踪看看。你也来吗?”

“别忘了,我差点被杀哦。”

“知道啦。”石津笑了。

小百合就像这个未亡人一样,紧紧捉住石津的手臂,在夜道上迈步……

“他们个别回去哪。”小百合说。

出到大马路,室田截了一部出租车,只让今板京子独自上车,他挥手目送。

“怎办?”小百合问。

“再跟在室田后面看看。”石津说:“你——”

“我被杀也无妨么?”

“知道啦。”石津苦笑…K室田看看腕表,急急步往前走。

“看样子他另外约了人。”

“女人?男人可以这样子连续和几个女人在一起么?”

“不……我不知道。”石津又脸红了,“约的可能是男人。”

“说的也是。”

室田走进一间有点陈旧的小酒廊去了。

“糟糕?这种店一进去就暴露身份了。又必须站在外面啦,你可以吗?”

“石津先生,你抱着我给我温暖吧?”小百合把身子靠偎过来。

石津绝对没有女性恐惧症,但一方面有晴美的事,却又不能把小百合拋开不理,使他变得左右为难的哈姆雷特——不,夹在中间的火腿蛋。

“我没关系哦。”小百合噗哧一笑,“因我一直住在乡下,乡下的冬天不是这样的,东京好温暖咧。”

“唔,也许是的。”

“我很苦恼。想着初到东京,会不会有好事。并不一定非要进K大不可,……好像为虚荣而应考似的。又想到万一落榜了,回去应该说什么……不过,现在已经不苦恼了。我会好好努力,进K大给你们看。”

“有这种气慨就对了。”石津点头。

“因为,这里有石津先生在嘛。”

石津呛住了。

“你没事吧?”

“嗯……没事。”石津的手贴住胸口。

“放心。我晓得的,石津先生喜欢的是晴美小姐。”小百合说:“晴美小姐是个非常出色的人,我根本比她不上。不过,做做梦总可以吧。”

小百合把头靠在石津肩上。

“我想起父亲,高高大大、很温和的人……”

石津满脸怪不好意思的表情,且让小百合保持这个姿态……

“出来啦。”小百合抬起头来。

室田从酒廊走了出来。

似乎有点心烦气躁。从他后面走出一个个子高瘦的长发青年。

“懂吗?替我赶一赶。”室田在埋怨着,“一旦错过时机就什么都做不了。”

“嗯,我知道。”青年“咚”地鞠个躬,“给我一点订金吧。”

“又要?这是最后了,下不为例。”

室田掏出钱包,交了一点钱给他。

“多谢。”

“跟我联络。别忘了。”室田用严峻的语调说。

“知道。”

“知道就好好干吧。”室田说:“对了,明天”“”

“嗯,去‘阿特籣号’,没问题。”

“就这样啦。”

两人分手。室田截出租车,年轻人缩起脖子迈步。

“好象回家啦去。”石津说。

“何谓‘阿特籣特’……”

小百合想起来了。对。在K大的走廊上捡到,再交给那个门协二的字条,上面写着“明晚,十二时,阿特籣号”。

可是,小百合想起的不光是这些。

“刚才那个人”“对了。”

“你认识那个瘦子?”

“嗯。他是和我上同一间补习学校的重考生。有一次,他想带我上酒店……叫什么来着?”休讲“。对,关谷久高。没错了。”

尽管如此,关谷久高又不是K大学生,为何他和室田在一起?

小百合有不祥的预感。当然,她不觉得危险。一些将要临及她本身的危险,她完全没有预惑。

“没有?”片山说:“肯定?”

“嗯,查过了。”女职员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不然请你自己查阅好了。”

“不,我不是怀疑你……多谢。”片山慌忙说道,走出K大的校务室。

不,正确地说,是“入学试准备室”。

平时好象是会议室,这个时候为了入学试而改为临时的事务室。

“她没参加考试。”片山摇摇头,“你怎么想?”

“喵。”

“说的也是。”

旁人看来,这是一个奇妙的情景。

因为片山一人带着三色猫在路上走。

石津带着小百合,四处去查访今板教授周围的人和事物。

一个带猫,一个带女孩。他们的拍档都与众不同。

“不过,很奇怪呀。”片山在走廊上边走边喃喃自语。

他没理由怀疑小百合的话。这么一来,那个叫“水田智子”的女孩说她报考K大的事是搞错了。

然而,那名少女在火车上消失了。然后,到入学试准备室调查的结果,名叫“水田智子”的考生并不存在。

“看来另有蹊跷。”片山说。

就在这时候——“咦,你不是带猫的刑警吗?”

回头一看,但见那名女医生佐久间恭子正向他走过来。

依旧一身白袍打扮。难以想象她作别的装扮的样子。

“是片山先生吧?猫咪好吗?”

“喵。”福尔摩斯响应一声。

“谢谢。呃,我想去大崎老师的研究室。和他约好了的。”

“和大崎老师?那就别期望太高的好。”佐久间笑着说:“我给你带路。这边。”

“谢谢。”

片山松一口气。他不想在大学内迷路。

“大崎老师是个脱离现实的人哪。”佐久间边走边说:“杀今板老师的凶手有了眉目了吗?”

“有了眉目就不会在这个地方团团转了。”

“言之有理。”

“不过,团团转和线索是相连的。因为凶手总是隐瞒着什么,终日紧张兮兮的。人不能永远紧张兮兮,总有一天露出狐狸的尾巴。我们正在等待这个。”

听了片山的话,佐久间点点头。

“这也是道理——大崎老师就在这上面一搂。”

“谢谢——咦?福尔摩斯,你在干什么?”

不知何时,福尔摩斯在途中“停车”。

走回去一看,福尔摩斯在仰视学生的社团布告栏。

“这个怎么啦?”

“喵。”

片山逐一浏览那些贴在布告栏上的海报和联络条子……

“这个吗?”片山的眼睛停留在其中一张条子上。

用可爱的圆型字体书写的“欢迎新生联谊会通知”,吸引片山注意的是“会场:阿特兰号”的地方。

“什么呢?”佐久间恭子问。

“这个——‘阿特籣号’,是指什么?”

“我不大清楚……问问年轻人比较——”

就这时候。

“刑警先生!”奔过来的是刚才的女职员,“好极啦!,你还没走。”

“什么事?”

“刚才你要的”水田智子‘,找到啦。“

“是吗?”

“只是……她申请过,其后就通知说不考了。”

“不考了?”

“嗯。多半是报考其它学校了吧!”

“原来如此,难怪找不到她的资料。”

“考试费当然不退还的,这种学生不稀奇。我是想到她可能在抽出的卡片中,果然找到了。”

“谢谢。是这张卡?”

“嗯,这张。”

上面记着“水田智子”的家乡地址。

从这里就能知悉那个“水田智子”在什么地方了。

“谢谢。你帮了很大的忙。”片山微笑。

“不客气,帮得上忙就好。”女职员嫣然一笑。

令人心情愉快的笑容。片山不由得想,只要有这种年轻的女孩在,这个世界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这样说大恭维了吧!

“那么,再见。”

女孩正要走开时,片山喊住她。

“哎,等一等。”

“什么?”女孩回遇头来。

“这里写的‘阿特兰号’是指什么,你知不知道?”女孩眨眨眼。“你不知道‘阿特籣号”?难以置信。“

“那——你知道啰。”

“嗯。这是现在最受年轻人欢迎的咖啡吧。这是一艘船的名字。”“船?”

“店内做成像船的样子……应该是在六本木道的。”

“是吗?谢谢你。”片山记在簿子上,“你有去过吗?”

“没有!我想去一次。嘿,你带我去?好开心哪!”

他什么也没说呀……片山哑然望着那个蹦蹦跳的女孩。

“你知道冯——”

“今晚是可以的。以后就会很忙了。不顾一切地玩一个晚上吧!人呀,转换心情是很重要的。”女孩嘻嘻地说。

“对对对。”佐久间恭子插嘴,“刑警先生,这样一来,你不带她去也不行啦。”

怎么搞的?片山可怜兮兮地望看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觉得有趣似地袖手旁观……

“噢,非常抱歉。”大崎走进研究室说:“我根本忘掉了——总之,为了入学试的事,忙得晕头转向的。”

“百忙中打搅你,对不起。”

片山等累了。他在这间窄窄的研究室坐了一小时了。

说这地方小,是因这里堆满了书籍,想到万一地震的话,这些书可能会倒塌下来,不由担心得坐立不安。

“其后发生过什么吗?”片山问。

“什么叫发生过什么?”大崎在自己的椅子坐下后,十分惬意地说。

“即是……有没有感觉到自身有危险的事?”

“哦,没有……其后我没再被人推下月台了。”大崎一本正经地答。

“是吗?”片山翻记事簿,“其实是想向你请教有关今板教授的事。”

“今板?好哇。不过,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的。”

我就是来查访那件事的!这教授真是悠闲之极。

“今板老师过着非常有气派的生活。这里有气派的意思是‘没钱就过不了的生活’之谓。”

“原来如此。的确,他总是穿很好的衣服哪。”大崎说出意料之外的话。

“他嗜穿上乘的服装?”

“不,女事务员常常对我说:”大崎老师,你向今板老师学习一下如何?‘。“大崎苦笑,”我呀,要不是女管家替我换洗,我每天都穿同一件衣服的。“

“原来如此——何以今板老师那么富裕,你晓得吗?”

大崎给吓了一跳,说:“这个……我没想过。”

这可不行呀,片山想。

“不过,的确奇妙。他住宅的豪华,光靠这里的薪水是购不上的。”

“呵,是吗?”

“听说如果玩股票之类的话,可以赚很多钱。但是玩股票需要本钱。他怎样来的方便?”

“唔。”大崎沉吟,“换作我,万万没有这种方便。”

看来他所想的全部远离正题。

“有没有做什么不法勾当的可能?”

“不法勾当?”

“譬如买学位啦,从中拿酬礼之类……有听过这种谣言吗?”

“这个……”

毕竟问了也是白问。

“如果有什么头绪的话,请通知我。”片山站起来,“走吧,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彷佛对并排在书架上的书本有兴趣似的,一直仰视着,突然望了一望大崎——“好有趣的猫。”大崎说:“它一直在看我。”

“它是只有点与众不同的猫——走哦,福尔摩斯。”

“喵。”福尔摩斯叫,听起来不是回答片山,而是向大崎“说话”。

片山和福尔摩斯离开后,大崎在看向国外订购的文献。电话响了,他罕有地立刻接听。

“——是我。哦,那女孩怎样了?是吗?那就不用担心了——好极啦。唔,好好照顾她——我会准时回来的。不要紧。”

收线后,大崎很愉快地吹起口哨来。

这是非常罕见的事。不过,究竟口哨吹的是什么曲子,连大崎本身也不清楚。

“很好的气氛。”

环视室内后,井口良子说。

“是吗?”

片山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就像走进鬼屋似地打量那叫“阿特籣号”的咖啡吧。

到处装饰着船帆、绳索、舵和锚,整体来说是船舱的风味。

“我有话题好谈啦。”

雀跃的井口良子,就是那名K大的女职员。

圆圆的脸,称不上是美人,却予人健康印象的爽朗女子。

由于片山不方便和石津两个大男人跑来这种地方,故利用井口良子做掩饰恰恰好。

另一方面,石津也会来——他和小百合在一起。

晴美呢?她不可能不来!

何况这里没有限制男女不能独自一个人来。

在里头的位子坐下后,片山叫了果汁,井口良子叫鸡尾酒。

“十一点四十五分啦。”片山看表时,小百合走过来。

“片山先生。”

“嗨,你一个人?”

“怎会呢?石津先生和晴美小姐正在唧卿我我地聊着天。”

片山绝不是天才。不过,这点小事他会推理。

“他大概在什么地方吃着拉面吧!”

“咦?你怎知道?”小百合瞪圆了眼。

五分钟后,石津等人进来了。

还有晴美和她紧紧抱在怀中的福尔摩斯。

“这位子不显眼。”晴美坐下说:“这位是女警小姐?”

“我叫井口良子。”女警‘是哪个国家的名字?“她好奇地问。

在混乱之前,片山介绍了井口良子。

“那么,知道水田智子的事啦。”小百合探前身子。

“正在调查。只要向她家乡的家人查询,就晓得她住在哪儿了。”

“好极啦。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象,正在担心哪。”小百合似乎松一口气。

“不过,很怪的事。”石津说:“跟这次的命案有关吗?”

“那是以后的事——还有五分钟就十二点了。那人会出现吗?”

“门协升二。”晴美说:“还有……谁会来?”

“关谷久高。”小百合说:“他是重考生,为何他……”

“室田究竟来不来,也是重点之一。”片山说。

“你说室田老师?”井口良子的鸡尾酒杯已经是空的,“今板老师死了,室田老师的内心大概很高兴吧。”

片山给吓了一跳,问:“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主任教授是大崎老师呀。然后有今板老师在。室田老师想升教授的话,应该需要相当时间才有机会。”

“原来如此。”片山点头。

“看。”小百合捅捅片山,“是他!”

望望店门入口,但见门协升二正走进来。

异样地心神不宁的样子。

他走向柜台,在高脚椅上坐下后,飞快地瞥了一下腕表。

“十二点啦。”晴美说。

片山等人所坐的位子有点暗,而且靠里头,首先不必担心被发现。

“他怎会来这里呢?”井口良子说:“他不是门协先生的儿子么?”

“是的。看样子,他和室田老师有牵连哦。”

“呵。”井口良子双眼发亮。

“过了五分钟。”晴美说:“那叫关谷的也没来哪。”

“嗯……来了就知道的。”小百合点头。

“室田不来。是否察觉有危险?”片山侧侧头。

“再等一会吧,也有可能迟到的。”

一个女子走进店内。

个子修长,脸在暗处看不清楚。她慢条斯理地走进来,迅速环视周围,再往柜台走近。

“这个女的?”

“可能。”片山点头。

女人若无其事似地坐在门协升二旁边。

会有什么事发生?片山慢慢喝着变温了的果汁。

“老师。”

市原百合探脸进客厅。

“什么事?”大崎从书本抬起头来,“已经这么晚啦。”

似乎吃了一惊。

“老师一和书交手就忘我啦。”女管家笑了,“请去沐浴。”

“唔……她呢?”

“已经洗过了。”

“是吗?那么……洗个澡也好。”

大崎合起书本,伸个懒腰。

“我去缝补一点衣服。”说完,百合走了出去。

“辛苦啦。”

大崎把书摆在桌上。

“呃……”有声音传来。

那少女刚洗过澡,用浴中捆着身体,用难为情的表情站在那里。

“怎样?感觉好一点吗?”

“好多了……让你担心,对不起!”少女鞠躬。

“不,不需要这样……你想起什么了么?”

少女摇摇头。

“什么都想不起……无论怎么想,好象记忆在捉迷藏似地跑了。”她说。

“是吗?唔,不必急。反正有时间,慢慢想好了。”

那晚倒在眼前的少女,结果被安排留在大崎家里受照顾。

可是,当少女的烧退了,意识恢复后,她表示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包括自己的名字、家在哪里。

这样子可不能让她走。市原百合有点不同意,而大崎说:“这是缘分。”

于是决定把她安置在此……

“会不会麻烦?”少女说。

“这里只有我和那名女管家。哪来的麻烦?”大崎笑说:“你这样子,会感冒哦。”

“对不起!”少女害躁地垂下眼睛,“那我先去休息了。”

“唔,晚安,”大崎说……

正当少女要离开客厅的时候。里在她身上、边端给扣住的浴中,在她转身的当儿滑落了。

“哗!”她叫了一声,慌忙拾起浴中遮住裸身,“失礼了!”

然后奔了出去。

大崎楞楞地坐在沙发上。

与年龄不相称的心脏扑扑跳。看到小女孩的裸体又怎么样?

不,不是小女孩。多半十七八了吧。

可是,从大崎眼中看来,她是女儿——不,孙女辈的年龄了。然而……

那和他在书本上看到的不一样。那肯定是一个震憾。

刚洗过澡,发红的白皙肌肤和有光泽的亮度,强烈地烙印在大崎的眼睑中。

“傻瓜!你以为你几岁了?”

不由脱口而出时,百合讶异地探脸进来。

“老师?你怎么啦?”

“不……没什么。”

“可是,刚才你说”傻瓜‘什么的。是说我吗?“

“不是。”大崎慌忙摇头,“我说我自己。我对自己所感觉到的事是否诚实觉得‘傻瓜’而已。”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大崎站起来,“我去洗澡了。”

“请慢慢洗。”百合说。

大崎抬头望一望少女奔上去的楼梯。不知何故,他无法从那个地点移动。

女人的脸并没有朝向门协升二,可是片山知道她用压低的声音对他说话。

因为门协不时在点头,所以知道。

女人从手袋拿出一个信封。她把它摆在两人的正中央一带,然后门协也拿出一个信封。

两个信封并排而放,女人倏地伸手拿走门协的,而门协也倏地拿走女人的信封。

“走吧!”片山瞄准时机站起来。

就这时候——店内的灯光“啪”地熄掉。

假如外面有灯光照进来,或者至少有一个窗的话,事情就会完全不同。

可是,像“阿特籣号”之类的咖啡吧,普通情形是完全没有窗户的。原本就是暗沉沉的店,客人却很喜欢走进来。

灯光就在那时候突然熄了。

“怎么一回事?”片山剎时间停止动作,继续站在那里。

“灯光——”说话的多半是K大的女职员井口良子。

“有人关掉的。”晴美说。

“但——”

店内完全黑暗,这样无法采取行动。

听见客人骚动的嘈杂声。

“搞什么的?”

“好暗哪。”

有人说些不说也知道的话。

“赶快想点办法呀。”

开始有人埋怨。

传来“咯咯哒哒”的声音,柜抬方面。多半是店里的人在找着手电筒吧,片山想。

接着——突然有人喊:“火烛啊!”

黑暗中,所有人都沉默静待着,那声音出奇地响彻四周。一瞬间,困惑和怀疑的空气在黑暗中传开。

“危险!”片山说。

“喵!”福尔摩斯尖叫。

“趴下来!到桌底下!”片山快口说。

不过两秒之间的事。福尔摩斯的叫声让片山记起,他们的位子是在店的里头。

“趴下来!”晴美接着喊。

椅子倒了。同时传来叫喊声,“逃命呀!”

“哗!”尖叫声四起。接着传来一齐奔向出口的暴风雪似的脚步声。

“趴下!不要动!”片山蹲在地上,弯起背部。

“石津先生!”小百合的声音。

“我在这儿!到我下面来!”

石津把小百合搂到身边。

“蹬蹬蹬蹬”……脚步声很凌乱,在店内回响。

“不要推我!”

“痛死我了!”

喊叫声此起彼落。桌子倒了,椅子被踢倒。当然,也有人被桌椅绊倒的。

盛了饮品的杯子摔在地上,瓶子破裂。玻璃杯的破裂声四起。

“哎哟!”

悲鸣声此起彼落。

已经阻止不了。大家根本不肯定出口在哪个方向,豁命似地拼命跑。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浇在片山头上。

畜牲!

有些人往这边跑。这里和出口反方向,但在黑暗中,方向感觉没有了。

“好痛!”井口良子喊。

“怎么啦?”

“有人——踢我!”

“不要动!忍耐一下!”

邻座的桌子翻倒了,玻璃杯掉地粉碎,冰块打中片山的脸。

“你一动就会被玻璃割伤。静土不动!”

店内一片大混乱。

哭声、惊叫声和怒喊声——“不要!好痛!”

“救命!”

女孩的声音交错着。

突然——从店门入口方面有光照进来。外面的门打开了。

大家一齐往光的方向奔去——男孩。

“走开!王八!”

“你干什么?”

互骂声和呻吟声——终于,店内稍微安诤下来。

“哥哥。”

“唔……好象没事了。”片山轻轻移动身体,“大家没有受伤吧?”

“我淋湿了。”石津说:“这是可乐——你没事吧?”

“嗯。”小百合的声音,“发生什么事?”

“有人把灯关掉了。”片山慢慢站起来。他的衣领一带又湿又冷。

“轻轻站起来。玻璃碎片乱飞,手不要动……”

就这时候,灯亮了。

“怎会这样?”石津环视店内说。

简直就像被龙卷风吹袭过的状态。桌子、椅子几乎全部翻倒了。

淌流的饮品把地面弄成一片海;七八名女孩坐在地上饮泣。

“石津。救护车。”片山说:“受伤的人不少哦。”

“是。先把她们送出外面去?”

“也好。”留意地面,很滑哦。

“哥哥,我去打电话。”

“好,拜托了。电话在那边柜台吧。”

“嗯。”

晴美把倒下的椅子推到一边,往柜台方向走去。

片山问小百合和井口良子:“有没有受伤?若是没事,你们先出外面等好了。”

“是。”小百合点头,“请小心。”

“我没事的。你们小心一点。”

井口良子先站起来,和小百合手牵着手,小心翼翼地避开桌椅走了出去。

片山和石津把哭泣的女孩一个一个扶起身来,把擦伤的带到出口方面。

“救护车马上来。”晴美说:“有伤者吗?”

倒地的女孩当中,有三个被瓶子的碎片刺到脚,在流血。其中一个割得相当深,苍白着脸不能动。

石津把受伤的女孩抱起运到外面去。

“什么情况?”晴美气忿地说:“男孩全都自顾自逃命去了。”

“以后才算他们的帐——问题是谁故意熄了灯喊‘火烛”。“f”难道是为了让门协和那女人逃走?“

“多半是。不是偶然吧。”片山打量四周,“福尔摩斯呢?”

“喵。”

不知何时,福尔摩斯坐到柜台上面去了。

“地面变成水池,猫最怕了。来,我来抱你。”晴美过去抱起福尔摩斯。

片山扶着一名割伤手的女孩走到店外。她的伤势很轻,却因恐惧和冲击而呆然。

店外挤满人群,吵吵嚷嚷的。到处有女孩的声音在生气,“什么意思嘛﹛S忙一个人跑掉!”

“看来有好多情侣今晚要散掉啦。”晴美说。

“可不是。救护车快来了,你等等。我去找店里的人。”

“好吧。”

片山回到店内去了。

愣然呆立在柜台后面的,好象是店子的经理。

片山出示警察证问明灯的开关位置。

“在入口旁边。那里有电表的关系。”

在出入口旁边?这么一来,谁都可以接近了。

不过,起码可以肯定,不是门协升二和那个女人做的。是第三者把灯熄掉的。是否为了引起这种骚动而做则是另一回事……

片山对店经理说:“我想拿指纹,请不要碰电表。”

说完,他借用电话。

在联络第一科期间,石津走过来。

“救护车来啦。”

“是吗?你先把受伤的人送上车。事情待会再谈。”

“好。”石津走了几步,“她在哪儿?”

“她?”

“温水小百合。”

“她先出去的,大概在外面吧。她和井口良子在一起。”

“外面全是人头……啊,来了来了。”

警笛声在店前停下。石津急急走了出去。

片山走去刚才门协升二和女人所在的柜台附近。那里离店的入口很近。

他们大概事先知道灯会熄,一暗下来后,在发生混乱前马上出去外面了。无论如何,都有必要和门协升二谈一谈了。

那个神秘女子和门协升二交换信封。信封的内容是什么?

可以作出某程度的猜测,最好是从门协口中问出所以然。

片山窥望了柜台底下。

“咦?”

有一只鞋跟滚跌在那里,恰好在女人刚才所在的一带。

片山把它捡起来。由于它泡在可乐的水池中,黏糊糊的。是那女子的吗?当他们还在柜时,灯熄了,她急着跑,掉了一只鞋跟也不奇怪。

片山认为应该交给鉴证员,所以把它摆在柜面上。

“哥。”晴美在门口喊。

“什么?”

“巡逻车赶到了。叫你去说明。”

“好的。”

片山小心不让自己的脚被足下的水池绊往,提心吊胆地迈步。

外面逐渐聚拢了看热闹的人群。虽是夜半时分,这一带路人很多。

“在店里待过的人,请别离开。”石津大声喊,“留下来协助调查!”

可是,这样却造成反效果。在旁观的客人中,有人喃喃地说:“我可不愿意和警察打交道。”

也有几对情侣穿过人墙回去了。

有些男的因自己丢下伴侣独自逃命而感内疚,对女友说:“你想吃什么?我请!”

“那么,这件衣服弄脏了,你买过新的赔我!”女的趁机撒野。

“好。”男的很慷慨,“分期付款行吗?”

“什么都可以。今晚我要住酒店。不是爱情酒店,我要一个人住五星级酒店!”女的坚持立场。

“——搞得一塌糊涂的。”井口良子说:“你给弄湿了哦。”

小百合和井口良子两人绕到人墙后面,靠着电灯柱站着。

“不要紧。我趴在地上嘛,裙子湿啦。洗一洗就好了。”

“冷不冷?你冷吧。”井口良子脱下套装的上衣,披在小百合身上。

“我没关系。井口小姐,你会冷的——”

“我不怕。虽然是有点冷。”她笑说,“不过,你是考生嘛。万一感冒就麻烦了。”

“对不起!”

这名素昧生平的女职员对自己如此亲切,小百合会觉得心头一热。

“造成好大的骚动。”井口良子摇摇头,“可以每晚在这种地方夜夜笙歌的,是怎样的人?”

“每晚来玩就没意思啦。偶尔来玩才好玩的。”

“对对——像你这样的学生增加的话,大学的出席率也会提高。”

救伤车载着伤者开动了,朝她们所站的方向驶来。

“到后面来——危险!”

两人绕到电灯柱背后。那地方微暗。

看热闹的人继续有增无减。“阿特兰号”前面挤满人群,巡逻车和救护车的红灯在反照,有如的士高一般喧闹。

“希望没有人重伤就好了。”小百合的眼睛望看那边说:“石津先生没事吧……”

突然……她觉得肩膀有靠过来的重量。

“井口小姐……怎么啦?”

小百合回头去看——井口良子的身体趾溜趾溜地滑下去,然后整个人崩跌在地上。

“井口小姐!”小百合脸都白了,“振作些!什么人——来呀!”

小百合大声叫。可是,谁也没听见。附近有几个人听见她的声音,但只是怀疑地望了小百合一眼而已。

“石津先生!片山先生!”

小百合放下井口良子冲出去,身体忘我地东碰西碰穿过人墙跑去。

当她企图抱住井口良子时,自己的手沾到的是血,而她完全没察觉。

气喘喘地跑进来的女性是谁?片山起初认不出来。

“井口小姐怎么样?”

听了这个声音才知道,来者是K大的女医生佐久间恭子。

“是的。”片山叹息,“当时场面大混乱了……”

病房里只有沉默。井口良子躺在床上,旁边没有氧气筒,也无示波器。

已经没有这个需要了。

“死了?真的?”佐久间恭子走近床边。

“用刃物一刀刺中心脏的。一瞬间的事。”片山摇摇头,“我猜凶手的目标是温水小百合。”

“哦,那女孩呀。”佐久间点点头,几乎无意识地伸手贴住井口良子的手腕,“怪可怜的。”

片山脸色凝重地说:“K大的背后有‘东西’,一些严重到要人死的东西。”

“哦。”

“今板老师被杀了。而他过着单靠薪水是不可能遇到的富裕生活。然后是井口良子。

即使是认错人也弄死两个人了。这事不寻常。“

他们离开病房。

石津和晴美陪同小百合回去公寓了。小百合受到的冲击很大。

现在,和片山在一起的只有蹲在脚畔的福尔摩斯。

“是否知道什么?”片山说。

“有各种传闻。”

“传闻也可以。请告诉我。”

佐久间恭子好象很累似地坐在走廊的长椅子上。

“你猜得到的。”

“买学位?”

“这个也是。”

“还有入学试题……”

“K大的入学试题——当然可以卖得很贵了。”

“今板老师做的?”

佐久间恭子摇摇头。

“详情我不知道。做的人应该明白,万一揭发的话,不是单单革职就了事的,因此做得极其慎重。”

“大丑闻哪。”

“对。你也务必慎重才好。”佐久间恭子看着片山,“这会使K大的名誉受到极大伤害的。”

“我明白的。”片山点点头,“不过,这也不能抵偿死去的人命。”

“当然。”女医生用力地说:“到时——让我狠狠地把凶手痛打一顿!”

“喵。”

不知何时,福尔摩斯来到女医生的脚畔叫了一声。

“你也在呀。”女医生微笑,“好啦,我要回去了。”

“刚才我和井口良子的家属联络上了。”

“我最怕那种场面。”佐久间恭子站起来,“不穿白袍时,什么气慨都没有了。”

她耸耸肩,慢慢迈步离去。

医院正准备迎接清晨的到来。

片山坐在沙护上,等候井口良子的家属到来。他不喜欢这种角色,但没法子。

“喂,福尔摩斯,你代替我好不好?”片山喊。

“喵!”

振作些,它好象这样说。

但——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桩岂有此理的事。

确实,诚如那位女医生说的,这件事牵连到“K大的名誉”,必须小心避免作出粗心的发言。可是,假如不光是今板被杀,连井口良子也因此被误杀的话——不可饶恕!

片山想起昨天在K大的布告栏前,嚷着要自己带她去“阿特籣号”那个蹦蹦跳的井口良子。

如此年轻、活泼、充满好奇心的女孩……现在变冷了,一动也不动。

片山用力盘起胳膊,跟医院走廊凉飕飕的空气也有关系。可他不禁用力。怒气在不觉间化为力量。

冷诤。

愤怒也不能找到凶手的,对吗?

但……假使狙击的对象真是温水小百合的话——为何要狙击她呢?

温水小百合知道什么,抑或看到了什么不成?

她看到门协升二和那神秘女子交换信封的情形。可是,片山等人也看到了。

“喵。”

不知何时,福尔摩斯坐在病房的门前。

“是吗?”片山站起来,“你也这样想吗?”

片山走进病房。

假使井口良子被杀的事“没有搞错”的话呢?意味着凶手从一开始就是狙击井口良子的,不是吗?

仔细一想,跟不知道K大事情的考生小百合比起来,井口良子处于知道更多秘密的立场。

片山打开井口良子的所有物——手袋,把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小桌子上。

除了女性化妆用品外,还有记事簿、短短的原子笔,以及其它琐碎用物……

“喵。”福尔摩斯叫。

“什么?”片山望望病房的门,隔着玻璃,有人影映现。

“哪一位?”片山走向门口,“有什么贵干——”

“咪噢!”

福尔摩斯朝片山扑上去,片山的手搭在门上。

门“啪”地打开,一把利刀唰地摆到眼前。假如片山站在门边的话,肯定被刺了。

可是,由于福尔摩斯扑向他的肩膀,片山给吓了一跳,慌忙避开,一屁股跌坐在地。

“是谁?”

随着片山的叫声,门又“叭”地关掉,传来“哒哒”跑掉的脚步声,片山跳起来,冲出走廊——已经看不见歹人的影子。

片山耸耸肩,说:“喂,福尔摩斯……你救了我啊!”

“喵。”

哎,不要介意。福尔摩斯好象这样说。

“问题就在这里。”其中一名教授说:“今板老师之后,这次是考试事务室的女孩遇害。大家都在谣博大学里是否有人做了什么亏负良心事。大崎老师有什么看法?”

教授会议笼罩着沉重的气氛。

考试已接近,大家在忙着准备时,发生了这事件,当然多多少少会有点神经过敏了。

大崎在听着。他确实在听着。

但——尽管他是主任教授,可是向来对专长以外的事物疏远的他,一边想着必须说点什么,一边说道:“呃……这个……怎么说呢……毕竟这是……我们每个人个别的问题吶!”

他的话似是而非,叫人似懂非懂地苦笑不已。

“叫大崎老师谈这种事是无理的。”室田说:“总之,事情在警方手中。当他们要求我们合作时,我们不该拒绝,而是提供证词或资料。不是只有这个办法吗?”

所有人都略微松一口气。

有人在担心,是否要提出“在学校组织调查委员会”之类的提案。

这样一来,大家都会增加杂务。

老实说,大部分的教授、副教授都有这种想法。就在这时候,室田作出非常恰当的发言。

“正是如此。”

“对,只有这个办法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不知不觉间,教授会议也就结束了。

大崎舒了一大口气。

因他最怕这种事情,总算结束了。

一想到可以回去研究室,他就开心得不能自已。

“大崎老师。”

出到走廊时,室田在等着。

“哦。什么事?”

“有点事……”室田的表情相当凝重。

“好哇。什么事?”

室田飞快地打量了周围一下。

“老师……刚才我是说了那个办法,可是事态不那么顺当的。”

“唔……那女孩是蛮可怜的。她叫什么——”

“井口良子。”

“对对。是个很勤快的女子。”大崎叹息,“年轻女孩不应该这样子死去的。”

“但,老师。这样子可能会使K大的名誉受到很大的伤害哪。”

“伤害?”

“正如谣传中的买学位啦,入学试题泄漏之类,万一是真的话——”

“那是岂有此理的事。”大崎瞪大了眼,“有这种事吗?”

“刚才教授会议上担心的就是这些事。”

“怎么,是这样呀。没有人告诉我——”

室田笑了一下o“这正是大崎老师的优点嘛。”他拍拍老师的肩膀,“麻烦的事交给我办。我会处理妥当的。”

“谢谢。不过……”

“我走啦,我有一堂讨论会。”室田快步走开了。

大崎回到自己的研究室。

坐在位子上,照平时那样打开书本。

这是找了好久才找到的书。应该连翻书也急不及待,立刻浑然忘我才对。

可是……奇怪。

总是无法集中精神。这种事是第一次。不,至少这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如此心神不宁的事发生过。

大崎把同一页书读了三遍。最后终于放弃了。

他不耐烦地站起来,从窗口眺望外面。校园一片安静。

学生不大走出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刚刚窗口下面就有两名女生嘻笑着走过。

她们在谈什么?那笑声开朗得令人心旷神怡。

大崎并不记得每一个女学生的样貌。从未仔细地好好去看。

可是,刚才从下面经过的女学生稍微甩甩头,把长发飘然拢上去——这个动作给大崎某种新鲜的喜悦感。

大崎就如第一次见到女孩换衣服的少年般脸红心跳——六十岁人了,还是这个德性。

自己也觉好笑。可是,这种心情不是假的。而且,这样承认了也绝非不愉快。

电话响了,他给吓了一跳。马上接听,也是稀有的事。

“咦,老师,这么快就接电话啦。”

是女管家市原百合打来的。

“什么事?”大崎坐下来。

“其实,我想请两天假。”

“哦。”

“我妹妹生产,需要帮忙办理住院手续。”

“是吗?不要紧,我会想办法的。”

“请别饿死了才好。”百合笑道:“我尽量旱点回来。”

“唔。几时出门?马上?是吗?不,没关系。”

“还有……关于那女孩的事。”

“嗯,怎么办?”

“又不能置之不理——她自己会料理自己的,又会替我买东西。我会好好叮嘱她的。”

“好的。别担心,你去吧。”

“是。那么,拜托了。”

“知道。”

“老师——”

“嗯?”

顿了一会儿。有点怪异的空档。

“没什么了。就这些事……”

“嗯,小心哦。”

大崎发觉自己说了一些自己平时绝对不说的话,不由恻侧头。

百合要出门呀。

换句话说,回去的话,只剩下我和那女孩两个。当然……也没怎么样。

没错,我已六十,是学究之徒,一生献身给学问。一名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大崎愈想努力忘记,愈是想起那少女的浴中掉下时无意中看见的雪白肌肤。

对——结果,这个记忆使大崎的关心从贵重的书本转移了。

大崎老实地给吓了一大跳。因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这种岂有此理的事……

“呵?”晴美说:“哥哥差点被杀?”

“你不信?福尔摩斯亲眼看到的。”

“喵。”

片山飞快地望福尔摩斯一眼,向它打个眼色。他很难说出口,是福尔摩斯救了也。

“结果被凶手跑了?”

“你这样说的话……但总比我被杀来得好吧!”

“是呀。现在要办丧事相当花钱的。”晴美冷冷地说。

——中午时分,片山终于睡醒,出来吃饭。

他在晴美的办公室附近的餐厅吃午餐,对片山来说是“早午餐并用”。

“她怎样?”

“没事了,已经重新振作了。她说要好好用功,考上K大。”

“是吗?好极了。我以为她会在意的。”

“凶手的狙击目标是井口良子吧。”吃完后,晴美摇身变为“名探”。

“我猜是的。找不到要杀温水小百合的动机嘛。”

“有没有和她的家属谈过?”

“井口良子的家属?大致上谈过了,目前还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说的也是。”晴美点点头,“假如这件事果真牵连K大的内部问题……”

“今板教授命案也应该调查这方面的动机才是。当然,今板夫人和室田之间的关系也有关。”

“纵然她想偷情,也不会杀夫的。现在不是这种报复的时代了。”

从外表来看,今板京子不是那种会杀夫的类型。她的性格既自我中心又爱慕虚荣,但不会插手危险的事。

“以后怎么做?”

“唔。在K大里头,很难收集情报。”片山发牢骚,“万一是事实,就变成K大的大丑闻了。”

“与这事有关的人大概噤口不语吧。”

“刚才,我接到了温水小百合所见到的女孩——水田智子的消息了。”

“这也是不可思议的故事呀。”

“唔。当然,不晓得她和这次的事件有无关系,总是谜团重重的。”

“跟室田助教有些什么吧!”

“帮我找到那女孩的资料卡的是井口良子哦。”片山拿出条子,“根据她的父母说,她预定是到东京的远房亲戚家受照应的。”

“‘预定’是什么意思?.”

“听说后来接到她本人的明信片,说是‘搬去朋友的公寓’了。理由不太清楚,她家人好象很担心。”

“不过——水田智子不是放弃不考K大么?”

“她父母大概不知道吧。听口气是不知道,我也没说什么。”

“呵……毕竟有查一查的价值哪。”晴美作出“保证”。

“喵。”福尔摩斯叫。

片山边看条子边喝着随午餐附上的咖啡说:“她预定是到阿部宅留宿的,但怎么打电话去也没人接。我待会去看看。”

“是吗?石津呢?”

“唔,他预定到这来的……”

一说曹操,曹橾就到。石津那把大嗓门在店中回响:“片山兄!你好狡猾!一个人先吃了!”

“你也吃就是了。”片山有点难为清,“不过,赶快吃完哦。”

“是!有晴美小姐在身边,胃口更开!”

他“咚”地坐下,对前来点菜的女侍应说:“午餐一份。汤、主菜、甜品、咖啡、沙津、面包,全部一次拿来给我!”

“嘎?”女侍应翻白眼。

确实,这肯定是“赶快吃完”的方法之一。晴美憋住笑意,忍俊不禁。

“她没事吧?”

“嗯。在公寓里可以放心的。我吩咐她,任谁来了都绝不开门。”

“对的。她是个相当坚强的女子。”

“是不是很适合你?”

片山的话叫石津鼓气,他强调着说:“适合我的是晴美小姐!”……

傻瓜。

对。任谁听了都会这样说吧。

这种事,不管它就能忘记。

你的丈夫偷情,你也偷情就是了嘛,适当地做该做的最好。夫妇就是这么回事。

对。算了吧,离什么婚。很累的。

——朋友的“忠告”,每一句都充满真实感。

可是——不行。

也许那是初枝的性格使然。不光如此,毕竟初枝是爱阿部聪士的。

如果爱情冷却下来了,丈夫和十七八岁的女孩上床的话,也许不会怎么在乎。可是,.初枝的感觉太过摆在丈夫身上……

结果,阿部选择了和那女孩——水田智子在一起。

怎么都轮不到初枝离开。应该叫做丈夫那个离开才是。

可这样子……初枝回到自己的家。

白天的关系,丈夫和那女的都不在。

重要的东西大致上都带走了,也有遗忘了的东西,所以回来拿——这是她“回来”

的借口。

客厅、厨房,还有卧室……

丈夫和那女孩在使用我们的床——想到这个,她的心像烙印一般痛。

“已经挽回不了,何必想不开!”她喃喃地说给自己听。走进洗手间,开始把自己用到一半的化妆品收进塑料袋内。

还有……什么呢?

对对,保险证书之类的东西也要带走。

初枝准备打开客厅角落上的橱柜。

哦,对了。锁住了。

她拿出钱包里的钥匙——这个是了。

打开柜门,突然困惑了。

里面有一个从未见过的信封。褐色的大型信,相当厚。

初枝把它拿出来,窥探了一下。

是什么文件?随便瞄一瞄,看不懂,是英文的?

起码自己完全没印象,多半是丈夫放进来的吧。

初枝迟疑了一下,把信件连信封一起塞进自己带来的大手提袋里。

一方面是想让丈夫困扰一下,同时也想藉此让他知道自己来过这里。对,让橱柜的门开着。这样子即使不愿意也知道……

“其它还有什么?”初枝想。

一个人影,从走廊窥望客厅内部。

初枝完全没察觉。她以为屋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该走哦……”

初枝正要离开客厅时。那人影紧紧靠在客厅外面的门边,屏住呼吸。

初枝拿起手提袋往前走。

那人影手中的刃物一闪。

叮——当——玄关的门铃作响,初枝停步。

在外面等着的人物霍然收起刃物。

初枝把手提袋摆在沙发上,走进隔壁的饭厅兼厨房房,拿起室内对讲机。

“我是警方的人。”对方说。

警察?初枝怀疑地皱皱眉。

“请等一等。”她终于说。

外出到玄关,开门,走廊上已不见人影。

听了阿部初枝的叙述,片山大吃一惊。

“那么,水田智子和你先生?”

“她是她,而外子……三十岁人了。我是来拿自己的东西的。”初枝说。

“原来如此。难怪怎么打电话都没人听。”片山点头,“那你先生——”

“大概去了公司。”初枝说。

“明白了。”片山记下公司的名称和地点,“那么,我过去看看。关于水田智子,你发现她有些什么吗?”

“没有……总之,从她来我们家以后,就有某种奇妙的气氛,好象她从一开始就瞄准外子似的……”

“原来如此。”片山点点头。

很奇妙的故事。那个水田智子放弃投考K大了。

“那女孩有些什么事?”初枝说。

“不……她和别的案子有点关连,我想找她谈谈话。”

片山收起记事簿,站起来。

“刑警先生。”初枝突然说:“你……怎样看我?”

“嘎?”

“我是个没有魅力的女人吗?请老实告诉我。”

片山最怕的问题。

“这是……呃……主观的问题。”他含糊地说。

“你的主观也可以——请说。”

“不,可是……”在初枝倾诉的视线下,片山又坐下来。鸣呼!他说:“我想你是非常有魅力的。”

“怎会呢——不要恭维,尽管说好了。”

“不,真的。我……我对女性不太坚强的,这样子面对面而坐,很累的。”

不太认识片山的人听见这些话,很容易误解。

“你很老实。”初枝说“嗯,老实。所以我说你很有魅力……”

“那么,抱我,好吗?”初枝探前身子。

“呃……这不是拍电影或电视。”片山欠身。

初枝笑了一下。

“对不起!”她对片山微笑,“吓了你一跳吧。”

已经习惯啦。片山在心中低喃。

“但——我知道的。你是个很好的人。”

“哦。是吗?”

“外子——是个意志薄弱的人,人是蛮好的。假如那个水田智子真心爱他的话,我没话说。可是——我有预感,她会拖外子去做什么荒唐的事。”

“太太……”

“在外子做了这些事之前,把他拉回来——即使他不回到我身边,我也希望阻止他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我明白的。”片山点点头,“待会我就去看他。”

“拜托了。”初枝鞠躬。

片山出到玄关。

福尔摩斯端正地坐在那里等他。

“咦,这猫……”

“是我的伙伴。”片山说:“喂,走吧,福尔摩斯。”

“喵。”福尔摩斯不动。

“喂,怎么啦?”

福尔摩斯慢吞吞地走向楼梯方面,抬头望望上面,然后回头看片山。

片山皱一皱眉……

“那么,告辞了。”他鞠躬,打开玄关的门,并没有出去外面,又关上门。

初枝瞪大了眼。片山把指头贴在唇上表示“嘘”字,轻轻脱了鞋,接着回到客厅中,贴身紧靠在入口旁边。

“有人……”初枝低声说,望望天花板。

片山点点头。初枝又打开橱柜,“咯哒咯哒”地在里头挠来挠去。

楼梯“吱”的声响,若不留意就听不出来的轻微响声。

片山屏息等候。

终于,客厅前头传来人的动静,向背着门口在橱柜找东西的初枝走去……

那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去。长发的年轻男子。片山没有直接见过他,但肯定是他。他的形象和小百合及石津说的符合。

“你是关谷吧!”片山从后面喊他,那人吓得跳起来“哗”的一声。

“咚”地一屁股跌坐下来。

“好痛……吓死人啦!”

“是谁在吓谁?”

片山的鎗口对准那年轻人的脖子。对方拿着刀。

“放开……我什么也不做的……”年轻人把刀“碰”地扔掉。

“你拿着这种东西,怎会什么也不做呢?”片山提醒一句“不要动”,迅速扣上手铐。

“喂……饶我一次吧!”年轻人发出可怜的声音。

“你是关谷久高吧!”

“是的……我只是受人委托的。真的啊!”

“总之,慢慢听你的。”片山转向初枝,“太太,借个电话。”

“请……”

“请别碰那把刀。可能是凶器。”

“怎会……我什么也没做啊!”

“待会慢慢讲好了。”

片山打电话叫巡逻车转过来一趟。

片山没察觉到——坐在沙发上的初枝,眼睛发亮,用充满憧憬的视线一直注视着他。

“承蒙关照了。”阿部聪士鞠躬。

“唔。”科长连正眼也没看阿部一眼,“喂,上次的议事纪录摆到哪儿去了?”他问旁边的女孩。

阿部带着僵硬的表情回去自己的位子。

自己的位子?这已不是自己的位子了。从他接到“解雇”通知那一刻起,他已不是这里的职员了。

他把留在抽屉里的东西放进纸袋。周围的视线令他觉得刺痛。

笨家伙。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白白断送掉。

初枝是经由总经理的介绍结婚的。他必须知道会有这种后果。

工作时间里,为了见女人而丢开一切冲出去……被革职也是没法子。

哎,算了。事到如今已挽回不了。

“阿部先生,你的汤碗。”邻座的女孩说:“要带回去吧?”

“啊……是的。”

“我帮你用纸包起来。”

“对不起!”

这种关怀令他铭感于心。

跟智子拥抱在一起时,他觉得拋弃一切也不言悔,但在如此冷漠的空气中,一旦要离开这间公司,屈辱感迎面扑来。若说自食其果,正是这么一回事。

收拾完毕,环视周围,大家立刻把目光移开——好冷酷啊。

阿部唯有苦涩地笑一笑。

走出办公室,进去壁橱室。他还有私人用品留在壁橱里。

正要打开壁橱室的门时。

“阿部先生,这个。”邻座的女孩把仔细地用纸包好的汤碗拿来给他。

“谢谢!”阿部微笑。

“呃……提起精神来。好好珍惜她!”

一名土里土气、毫不起眼的女孩,阿部平时总提不起劲去跟她说话。可是,现在肯对他说点温暖话的,就只有她而已。

阿部由衷地说:“谢谢。你也好好保重。”

“嗯。”她蓦地红了脸,“那么,再见。”

“再见。”

女孩“哒哒哒”地穿著拖鞋走开后,阿部凄惨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好好珍惜她”……

对。我必须好好想一想,在自己的人生中,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

他缓缓地摇摇头,走进壁橱室。

当然是男女个别房间。现在谁也不在。

见到名牌已从自己的壁橱抽掉,阿部不由苦笑。

何等快速的效率。

他打开壁橱。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有午休时玩着用的高尔夫球棒、三天没使用的步程计……

竟然有这种东西,连自己也觉可笑。他忘得一乾二净了。

有一双跑步鞋,弄脏了的,阿部迟疑着,要把它带回去,还是扔掉……

壁橱门内侧附着的小镜子,映现有人走进来。那人是穿上女职员的衣服的。

是她?又有什么事呢?

“怎么啦?”阿部慢慢回头,同时察觉到他没听见拖鞋的声音。

回头时,对方的呼吸已近至可以听见。

根本来不及看对方的脸。腹部一阵剧痛。想到时,对方一下子离开了。

背影——女职员和裙子的背影,从壁橱室消失了。

刚才是什么?怎么回事?

阿部俯视自己的身体,见到有红色的物体——血,从腹部流出,沿着大腿滴落脚畔,不禁哑然。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搞的?眼前变黑——不要!开什么玩笑?!

他想走到壁橱室的门口,却在途中跪下去,有心无力。他的力气……

为什么?这种事为何发生在我身上——他想起智子那娇嫩的肌肤。然后,那个影像彷若擦掉似地消失,他就这样倒在地上。

谈得并不起劲。

当然的事。六十岁的男人和十八未满的女孩。会有什么共通话题?

“还要吗?”大崎说。

“不,我吃饱了。”少女说:“老师呢?”

“啊……那么,再吃一点好了。”大崎说。“我自己来。”

“不行,我来盛饭。”少女说:“要不然,市原嫂会骂我的。”她笑。

大崎也一同笑起来。这个晚餐席上的第一次笑声。

“你今天出去了?”大崎问。

“嘎?嗯……我希望尽量回想起什么——饭这么多够吗?”

“嗯,够了。”大崎没法好好看就说,反正也不大想吃。只是因晚餐结束而深觉遗憾。

“总不能永远麻烦你……”

“没有的事。你说了好多遍了。”

“对不起!”少女伸伸舌头。

这个表情令大崎的心口紧了一下。何等可爱的女孩呀!

大崎彷佛第一次见到这少女的感觉。

“老师……一直一个人?”

“嗯?对,是这么回事吧。”

“那,以前有太太吗?”

“不,我没结过婚。没这个时间。”

“什么没时间结婚的。”少女笑了。

“很奇怪?”

“因为——什么才叫有‘时间’?”

“呃……就是时间啦、钱啦之类的。”

“有谈过恋爱吗?”

大崎心头一震。

“也不是没有……很久以前。不过,已经忘了,连对方的样貌也想不起。”

“有没有想过要和女人一起生活?”

“唔……很少。结了婚有了小孩的话,各种杂务会增加,读书时间就没有了,也许我不愿意。”

每次被问到“独身的理由”时,大崎总是这样回答。

“谎言吧。”

“谎言?”

“抱歉,我说得无礼。”

“不,不要紧,为何你说是谎言——”

“书和女人是不同的。”少女的答案明快,“书会回答你吗?”

“会的。”

“不过,每次都一样吧。女人不同,因当时的心情而定。有时任性,有时暴躁,有时热情,有时冷淡……书本每次都是同样的脸孔吧!”

“唔……”

“人嘛,不知几时会是怎样,这才有趣嘛。”

“是呀。”

隔了一会,少女脸红了。

“对不起,我说了自大的话。”

“不——无所谓。”

“我来收拾。”

大崎把剩余的饭浇上茶渍,一口气咽下肚子。如果百合在的话,一定生气地说“对身体不好”吧。

“我来洗碗。”

“对不起——”说着,大崎站起来。

“请休息一下。咖啡的煮法,市原嫂告诉我了。”

“嗯……”

不知何故,大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立不安。他没看电视的习惯,家里的周刊杂志等,都只是百合看而已。

少女似乎很快就把家事处理完毕,端着咖啡杯到客厅来了。

“可以一起喝吗?”

“唔。不过……很无聊的。”

“又不是听老师讲课。”少女清晰地说:“可以开电视么?”

“嗯。——我上楼去。”

“一起看嘛,好吗?”

“可是——”

少女捉住大崎的手臂不放。没法子,大崎只好和她一起看吵吵闹闹的问答节目。

大概看十分钟就无聊得看不下去吧,大崎想。他在陪女孩子,也许偶尔为之也是好的。

可是,三十分钟后,大崎还在入神地看着。而且,当那个搞笑艺人“倒竖葱”掉进洞里时,他扬声大笑起来。

实际上,少女有点讶异地看大崎捧腹大笑的样子,同时也很高兴。

节目结束了,少女用遥控器关了电视,大崎舒一口气。

“啊,笑得好累。”连眼泪都突出来了,他用手去擦眼睛。

“老师,你没看过这种节目?”

“嗯……这些傻瓜节目。不过,看看倒也有趣。”

“是吗?”

“不……当然,有没有益是另一回事,人有时毕竟也需要这种心情去娱乐娱乐。”

大崎彷佛觉得大开眼界。

国际情势、社会、政治——现实生活中用不着多少,可是大崎喜爱知识。不管有用没用,这个并不重要。

然而现在……对于这个陪少女看电视看到捧腹大笑的自己,大崎绝不认为不成体统。

“老师。”少女说。

“嗯?”

“男人和女人共处一室时,通常会发生什么事,你知道吗?”

大崎给吓了一跳。

“可是——我和市原百合什么也没有哇。”

“因她是被雇的,住在这里。不过,她一定很喜欢老师。”

“算了吧,她没把我当男人看的。”大崎摇摇头。

“不过,老师是男人呀。”少女的身体往大崎靠过来。

“你……”

“上次——你看到了吧,浴巾掉下的时候。”

“啊……无意中看到的,不是故意的。”他在小地方很拘泥。

“老师……”少女把脸凑上来。

大崎觉得一种早已忘掉了的寒冷感觉再度苏醒,就像生了锈的摩打般,这种感觉又“吱吱吱”地开始作动。

“我老了。”

“我知道。”

“你很年轻。”

“这个我也知道。”

“你——”

“我是女人。”

少女的嘴唇重叠在大崎的唇上。

天旋地转之夜——就像大地震和暴风雨一次到来的夜开始了,而且好象一直不会过去似的……

“啊……无意中看到的,不是故意的。”他在小地方很拘泥。

“老师……”少女把脸凑上来。

大崎觉得一种早已忘掉了的寒冷感觉再度苏醒,就像生了锈的摩打般,这种感觉又“吱吱吱”地开始作动。

“我老了。”

“我知道。”

“你很年轻。”

“这个我也知道。”

“你——”

“我是女人。”

少女的嘴唇重叠在大崎的唇上。

天旋地转之夜——就像大地震和暴风雨一次到来的夜开始了,而且好象一直不会过去似的……

片山走进办公室大楼之中。

“片山兄。”石津在电梯前面等着。

“嗨。鉴证呢?”

“已经上去了。”石津说:“福尔摩斯小姐呢?”

“喵。”躲在片山后面的福尔摩斯叫了一声,石津给吓了一跳。

“失敬了!我不晓得你在那里……”

石津的“惧猫症”,因着对晴美的一片痴心而在逐渐克服中,毕竟在突然的情形下会发作一下。

“走吧。”

“嗯。晴美小姐呢?”

“在公寓。她也要留心温水小百合的——真是的,怎么回事?”

电梯开始上升。

“第三个啦。一刀刺毙,手法相同。”

“可是,为何是阿部……”

电梯的门打开。

“听说你把那个关谷逮住了?”

“他拿着刀,不过刀上没有血液反应。”

“这些事如何关连?”

“他还不肯说。快了。”

“啊,这边——好象是在壁橱室遇害的。”

壁橱室的门开着,有的鉴证员在里头拍照,有的拿指纹。

“请问……刑警先生吗?”一名中年男子带着愁眉苦脸来到片山面前。

“是。”

“你懂吗?阿部已经不是我们公司的职员。如果骚动起来会给我们麻烦。”

一副为难的表情。

“他——辞职了?”

“革职了,被革职的。他在工作时间内和年轻女孩约会。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那人不吐不快地说。

是指水田智子吧。尽管如此,对于不久前还是同事的人说这些话,未免太冷酷了些。

“这是凶杀案,必要的搜查工作。我想向职员请教一下,有没有目击者?”

“没有这种东西。”

“你怎知道?”

“老板很啰唆的,对于这种事。”那男人说出不成理由的理由,“我会挨骂的,请适当地做完的好。可以吧?”

他向片山靠近,用力塞了什么到片山手里。

一万圆的钞票。

“什么?”

“这个取代名片。”男人咧嘴一笑。

“是吗?好特别的名片——喂,福尔摩斯,给你。”

“咪噢。”

福尔摩斯用前肢压住拋给它的一万圆大钞,用口“哗啦哗啦”地撕个粉碎。

“喂!”男人脸色一变。

“下次再这样就拘捕你!”片山用严峻的语调说。

壁橱室的地面一片血海。

过了一些时候,也许地上的亚麻油毡颜色和血相似的关系,片山并没有闹贫血。

这就是阿部……

“他好象是来整理私人用品的。”石津说。

“没什么用处的东西——待会检查一下那袋里的东西吧。”

“就这么办。”

“口袋里呢?”

“那边的袋子……除了记事簿外,没有有用的东西。”

“是吗?记事簿待会儿慢慢看好了。”

片山派人去阿部的家监视了,因他认为水田智子可能会回来。

小百合所见到的“水田智子”。不管她本人如何,看来关键握在那个自称“水田智子”的少女身上。

“为何这个人被干掉呢?”石津拧拧头。

“唔……他和K大没有直接关系才是。”

“他是否知道什么秘密?”

“又不是黑手党的世界。怎会如此轻易杀人?”片山盘起胳膊,“石津,这里的职员呢?”

“还留下来。”

“你去问问看,有没有人看到什么可以成为线索的东西。”

“是。”石津走出壁橱室。

相机的镁光灯“啪”地一亮,不知何时,初枝站在门边。

“太太。很遗憾,发生这种事……”

“嗯。”初枝无表情地俯视丈夫的尸体,“但,没法子。是他自己选择这条路的。”

“太快了。连找他的时间也没有。”片山摇摇头,“你怎样想?他和水田智子之间……”

“不晓得是不是她做的,不过是因为和她扯上关系才造成的。外子是一名普通受薪职员哦。他没理由被杀的。”

“同感。毕竟是牵连上什么危险事情吧。”

“傻人。”初枝喃喃地说,一伙眼泪沿着她的脸颊滑落。

“喵。”福尔摩斯彷如安慰她似地叫了一声——“蹬蹬”往前走。

什么事?片山跟着它走。福尔摩斯在电梯旁的太平梯那里止步。

“凶手是从这里下去的?大概是。搭电梯太危险,因为会被人见到脸孔。”

可是,福尔摩斯往上面的楼梯走去。

“上面?怎会呢?”

片山在上面的楼梯前面跪下来。

楼梯级上,有轻微的褐色痕迹。

说不定,这是……

“黏了血的鞋迹?可能是。找得好!”

“咪噢。”

好话好话,福尔摩斯的声音似乎有这个含意。

片山急忙转身去叫鉴证的人。

大崎老师迟到。

不,这件事本身并不稀奇。

大崎经常热衷于查考文献,最终忘了讲课时间。可是,早上到大学的时间迟到,却是少有的事。

也许应该归功于他的女管家市原百合。可是只有这个早上——“大崎老师。早安!”事务室的女孩打招呼。

“嗨!”他用吓人的大音回答,“天气真好哇!你,怎么啦?”

“嘎?”

“今天不是比平日漂亮得多么?”

“是,是吗?”

见到女孩慌张失措的样子,大崎笑说:“自信一些!这样一来,你会漂亮两倍!”

“碰”地拍拍女孩的肩膀,“蹬蹬蹬”地冲上楼去了。

吓呆了的女职员,在那里呆立了十分钟之久,也许不是没道理。

这种情形持续到午休时间。

“大崎老师的事,听说了吗?”

到处有人交头接耳地谈论这件事,也是理所当然了。

而且,到了中午,大崎对他的秘书说:“午饭我去外面吃。”

“哦。外面的面店吗?”

“荒谬!是搭出租车十分钟车程的法国餐厅!”

“嘎……”秘书哑然,“但——一个人吗?”

“你呀,问得好无礼。”大崎笑,“下午的课怎样?”

“呃——第四堂。二时四十分开始。”

“我可能迟一点。到时帮我叫学生自修。”

“是……”

“那么,我走了!”正要走出研究室时,大崎一骨碌转身,“喂!我的领带有没有歪?”

“嘎?没有,没问题。”

“是吗?那么,待会见。”

大崎吹着口哨出去了。

秘书不安地喃喃自语,“是不是去精神枓医院检查一下的好?”

这时,房门打开。

“大崎老师呢?”

探脸进来的是室田。

“啊——他出去了,吃午饭。”

“在楼下的食堂?”

“不,好象是——法国餐厅。”

“你说什么?”

“搭出租车去的,而且不是一个人的样子。”

“大崎老师吗?”室田瞪大了眼。

“呃——大崎老师没有挛生兄弟吧。”秘书认真地问。

室田在学生食堂找到空位子坐下时——“咦,室田老师。”

过来打招呼的是穿白袍的佐久间恭子。

“嗨,你好。”

“可以吗?”

“请。”

两人一同开始吃定食。

“见到大崎老师吗?”室田说。

“嗯。你不喜欢也看到他的。哼着鼻歌走路,而且步伐轻盈,好象走在云上的感觉。”

“怎么回事?”室田摇头,“现在进入最忙的时期哪。”

“这根本是明眼摆着的事。”佐久间恭子说。

“怎么说?”

“虽然迟了一点,大崎老师的‘青春’到访啦。”

室田大吃一惊。

“他已经六十啦。”

“噢,六十也是男人呀。客观地说,相当美妙。”

“那……他有了恋人?”

“一眼看去,你也明白的。你应该尤其清楚才是。对了,你呢?”

“不要笑我了。”室田苦笑,“不过……太惊讶了。这个书虫竟然谈恋爱!”

“因他发现书本以外还有更好的东西嘛。”佐久间恭子一下子就吃完了,“我要走啦。午休的医疗保健室特别忙的。”

不仅是中学生。现在也有大学生跑到医疗保健室去“避难”。

“辛苦啦——务必要见见大崎老师了。”室田笑说。

“对呀。不要看丢了”那个“。”

这时,食堂收银处的女孩走过来。

“室田老师,你的电话。”

“噢——我马上来。”

“那我先走啦。”佐久间恭子拿起盛过食物的托盘,端去还却地点。

室田到收银处听电话。

“喂——啊!怎么啦——什么?”

不由发出大声音,收银的女孩给吓了一跳。室田慌忙假咳。

“——待会我打给你——嗯,就这样吧,嘎——嗯,我知道。”

室田匆匆挂断电话,神色不宁地回到座位,想要继续吃到一半的定食……结果彷佛失去食欲似的,就这样把托盘拿去归还。

走出食堂时,室田的表情和进来时判若二人,变得非常严肃。

“叮。”的一声,玻璃杯相碰。

“可以吗?出来吃午餐。”少女说。

“别担心。我不喝酒的。”大崎笑道:“专心吃饭就是。”

“很漂亮的餐厅。”少女环视店内的装饰。

“对呀。刚好刊在我看到的杂志上。”

大崎开始吃前菜。

在进入餐厅一半的地方,明亮的光线从天窗照进来。

“老师——”

“你——”

同时开口,二人不由莞尔。

“不……我真的很感谢你。就像——应该怎么说呢?就像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大崎说:“只是……对你来说,怎样呢?”

“我的感想?”

“嗯。”

“想听?真的?”

“真的想听。”

少女稍微探前身子,说:“老师毕竟也是男人。”她捉狭地笑,“怎样告诉市原嫂好呢?”

“是呀,还有这个。”大崎抱住脑袋,“怎办?她会杀掉我!”

这个夸张的表情叫少女笑了。不过,老实说,大崎把市原百合的事完全忘得一乾二净。

“又没有做什么坏事……”

“不,可是——你是我的女儿——不,可以说是孙女的年龄了。”

“我不是小孩子。我对自己的行动负责的。”

“呃……如果你能明白这个就好了。”大崎摇摇头,“总之,吃东西吧!”

“嗯。”

在旁人眼中,两人看起来可能不像“情侣”,至少像是一对感情很好的父女。

室田往图书馆正面的楼梯走上去。

“嗨,室田老师。”擦肩而过的同事喊他。

“你好。”室田有点冷淡地答。

大学的图书馆也在逐渐改变中。

总之,利用的学生减少了。纵使为了写报告或研究论文而来查资料,也不像以前那样堆满一大堆书,在满了尘埃的气氛中忙碌地抄写。

利用个人计算机查好资料,把有关的论文影印下来,拿了就走;关在图书馆用功的事,已经“不流行”了。

为了配合这种改变,图书馆方面也要在各方面做功夫:带进自动化机器,雷射影碟、激光唱片室等新媒体,若不逐渐取代的话,学生就不来利用。

“室田老师,想用什么?”接待的女孩说。

“书架。而且是最里面的那个。”

“很少哪。”

“‘闭室”的钥匙呢?“

“这边。如果遇见妖怪,请代问好。”

“就这么办。”室田笑道。

那里的书架毗邻而立,中间的空间有桌椅。

书的味道——陈旧的、有尘埃的味道。

虽然预备了桌椅,几乎没有人影。只有跑来睡觉的学生。

后面只有几位教师在看书。

室田下楼梯,打开那道重铁门的锁。

所谓的“闭室”,当然是外号。由于很少用的书籍没有地方摆放,结果统统塞到这里来。

可是,这里也几乎爆满了。几年前起就有人提议,必须想办法处理一下……

亮了灯,书壁并排得密密麻麻的。由于天花板相当的高,书架上有移动式的梯子。

室田在书架之间慢慢走着。尽管开了灯,还是有暗沉沉的印象。

书本彷佛把光都吸收了的样子。

实际上是因为排列到天花板的书架杷光遮蔽了的关系,而且气氛上不太健康。

室田再走到深处,把梯子拉过来,固定在一个地方,然后爬上去。那里摆的是连拿出来也要一番辛劳的大书。

室田突然从梯子上面望下来。

打开的门在书架后面看不见,但从门外进来的光照满地面。这种毫无变化可言的地方,一旦从高处望下时,看起来就完全不同了。

对。就是这回事。

人生也是,若是从“高处”来看,应该是迥然不同的。然后,即然来到这个地方,就想更往高处去看看。

室田当然不想停留在副教授的位置上,他也巴望上到一介教授的人生顶点。

我要做的事就能做到。是的!

只要权力到手,别人做不到的事,我偏要做给人看。

为了这个目的,即使手弄脏了一点也没法子。

拿书出来时,手被灰尘弄黑了。

正是“弄脏了手”之谓。室田笑了。

那笑声在书库之中回响、反射,听起来好象是几个人的笑声。

室田开在梯子上面翻书。

为了不让尘埃飞扬,他轻轻地翻页数。

然后——不知何时,从门外照进来的光线从地面消失掉,而室田完没有察觉.“什么是怎么搞的?”片山叹息。

“刑警整天如此唉声叹气的,又有什么作为?”晴美说:“是不是?福尔摩斯。”

“喵。”

片山知道,反驳也没用。怎么说都好,晴美和福尔摩斯都不是“刑警”,他们和“责任”无缘。

中午过后,片山终于起床了。由于晴美在家,他以为今天是星期日。

“有薪休假。”晴美悠闲地说:“我想陪哥哥去查案。”

似乎感激她,又似乎嫌她麻烦……

更令他苦恼的是,实际上可能她来帮忙破案。

迟吃的旱餐——该说是早吃的午餐吧。片山边吃边说:“今天要跟门协升二谈谈才行。”

“他是议员的儿子呀。”

“他应该和”阿特籣号‘的骚乱有关才是。我要好好查他。“

“议员的儿子嘛,可能不轻易露出狐狸尾巴哦。”

“试试看再说——她呢?”

“小首合?她去了补习学校啦。”

“是吗?很快就正式‘上演’啦。”

“如果考上就好了。”

“不过……自从她来了以后,事件怎地接二连三地发生啊?”片山边喝茶边说。

“怎会呢?”晴美盯住哥哥的脸,“你是说,温水小百合与事件有所关连?”

“不,不是的。因为考期接近的关系,恰好碰到而已。”

“死了三个人啦。”晴美说:“其中两个是与K大有关的人,一个是无关系的白领。”

“今板良一教授过的是超越入息的生活,当然猜想他干了什么了。例如斡旋买学位啦、泄漏入学试题之类。”

“他太太和年轻的室田助教偷情……”

“室田待人接物的态度不错,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和关谷久高在一起的情况不是被人见到了吗?”

“对。从关谷口中大概可以问出什么来的。”片山点点头。

“还有女佣的证词。她说她看到一部车,和今板太太所有的很相似。”

“嗯。不过,今板也不是很正经的人哪。”片山突然想起,“对了。今板的异性关系。这个也有必要查一查。”

他连忙拿出记事簿来记下。

“起码找不到他太太杀他的理由。”晴美点头。

“喵。”福尔摩斯在催它的食物。

“来啦来啦——已经凉了吧。”

晴美把蒸鱼片放在它的碟子上。也许对猫的舌头来说还是稍热吧,它的舌头又伸又缩的,“唏喱呼噜”地吃起来。

“听说他和自己的女学生有许多绯闻。但不晓得他陷得有多深。女学生方面,有没有真心的……有必要收集一下学生之间的传闻吧。”片山沉思着说。

“不过,问题牵连到买学位之类的动机是什么呀?”

“对。还不能肯定是什么。”

这时,福尔摩斯抬头“喵”了一声,看住片山。

“嗯?什么?”

福尔摩斯把眼睛紧闭了两回。

“两个?两边?哦!”

“什么?”

“女人和舞弊考试。也许是两方面的动机,它说。”

“唔——舞弊考试而被杀……”

“不能依承诺考上的情形。”片山沉吟起来。

“接下去是井口良子。啊,在她之前——”

“发生大崎教授被人推落电车前面的事。”

“是有杀意的,很显然。”

“当然。他获救是幸运。”片山说,侧侧头,“但,什么人要杀那个脱离现实的教授?”

“不晓得。也许他有不为人知的背后脸孔。”

“唔……相反的,他什么也不是,反而在不知不觉中把别人逼到危险的处境。”

“无论如何,这个人不可能跟舞弊考试有关系的。”

“起码外表看来不是那种人。”

“把大崎教授意外的事通知室田助教的是女人吧。”

“那只是室田的片面之词。”片山说:“这个人不太可信。”

“然后,小百合差点丧命,在K大校园中。”

“盆栽掉下来的事件吧。是室田救她的,但也可能是事先知道而做的。”

片山记下“红色笔记”的事。

“小百合所提的”水田智子‘的事也很怪诞。“

“对。她和案件如何牵连得上?”

“小百合是跟在‘水田智子’的后面才遇到不幸的哦。”

“”水田智子‘嘛……她住在阿部聪士的家——结果破坏了他的家庭。“

“而且,阿部被杀了。”

“在这之前,有井口良子的事件。她替你调查”水田智子‘的资料……“

“不过,她去‘阿特籣号”是偶发性的,尽管是她本人表示想去。“

“嗯……看起来不像是为什么别的目的才去的样子。”

“在”阿特兰号“,神秘女郎交了什么给门协升二哪。”

“然后,熄灯的应该另有他人才是。在混乱中,井口良子破杀……”

“狙击目标是小百合,还是从一开始就真的瞄准井口良子……对了,记得吗?我接过一个电话,是女声,说小百合将被杀,叫她小心的。”

“唔,我记得。也许是为了制造错觉,叫人以为杀井口良子是弄错了对象。”片山说:“还有一个人差点被杀。”

“咦,是吗?”

“喵。”福尔摩斯愉快地“笑”了。

“噢,对呀。哥哥,你在病房受到狙击咧。”

“反正是我的事,有何所谓?!”片山鼓起腮帮子。

“杀了哥哥,谁得好处?”

“谁晓得。”

“关谷久高偷偷潜入阿部家是为什么?”

“只要逼供,他会说出来的。怎么看他都是当跑腿的。大概是碰巧阿部太太回来吧。”

“跟阿部被杀的事合起来想——”

“唔。阿部也因某事跟K大有牵连。阿部命案的现场附近找到沾血的鞋迹,这是证据。”片山打个哈欠,“哎,睡太多啦。”

“振作些。那么,首要是看看从关谷久高口中问出什么来了。”

“然后访问议员的儿子,然后是室田。室田方面,暂时让他逍遥一下,静观其变的好。”

“你要出去了?”

“石津那家伙说过要来的——”

话没说完,走廊上已响起“呱嗒呱嗒”的脚步声,片山和晴美相视点头。

“片山兄!起来了吗?”

石津的声音透门而入(好象没门挡住一样)。

“你说什么?”在车上,片山吃惊地看住石津,“关谷被释放了?”

“喵。”福尔摩斯也意外地喊一声。

诸位请住意,开车的是石津。片山坐在前座。然后,两位“女士”舒舒服服地坐在后座。

“石津,那是怎么回事?”晴美探前身子间。

“我也是今早才听见的,吓一大跳。”石津说。

“可是……为什么?”

“听说,一是他实际上没对阿部及初枝做过什么,而且刀子也没有血液反应……”

“没做什么?是我阻止了!”

“是呀。不过,总之除此之外,他只是擅闯家宅而已。”

“尽管这样……完全没调查?”

“哥哥。”晴美说:“有跷蹊呀。一定是上头来的压力。”

“嗯……可是这样子……”

“一定是有人阻止K大的丑闻暴露出来。”

“怎会这样,畜牲!”

片山不是那种马上发怒的人。可是,这样子从外面遭受压力而影响盘问的事,他认为不可饶恕。

“关谷久高住在哪儿?”

“公寓。地址查到了。”

“是吗?大概不在的,总之过去看看。其后去找门协升二。”

“喵。”福尔摩斯叫,晴美赫然醒觉地说:“对!是门胁!他父亲不是议员么?”

“从他来的压力?如果这样的话,从门协升二身上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片山面有难色地叹息。

车子开往关谷久高的公寓。那个时候的当事人——关谷久高堵住马路站在那里。

温水小百合停下来,说:“让开!你怎会在这里……”

“我应该在拘留所?”关谷笑了,“很遗憾,我并不是逃出来的。正正式式被释放的哦。”

“恭喜。”小百合嘲讽地说:“我要回去念书了。”

“一天到晚念书不好哦。”关谷说:“偶尔也需要透透气的,不是吗?”

纠缠不休的说法,跟以前的“轻浮”不同。以前无论小百合想说什么,他就说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小百合飞快地望望周围。

她有点后侮,当石津说派个刑警保护她时,她说“不要紧”,便拒绝了。

有些大学已经开始考试,补习学校的课也渐渐少了。尤其是大家只是来考必修科目的,上课时间十分分散。

“找我有什么事?”小百合说。

“以前说过啦。我请可爱的女孩陪我,需要理由吗?”

“我讨厌你。”小百合说:“失陪了。”

她想强行从关谷旁边穿过去,被他一把捉住手臂。

“放手!我大声叫啦。”

“试试看。”

不知何时,关谷的手上多了一把刀,发出寒光的刀刃凑近小百合的喉咙。

“乖乖地跟我来——懂吗?”

关谷的口气一下子改变。小百合也脸青青,全身发抖。

——这个人不正常。

“坐上那部车。”

一部小型车停在那里。小百合被他推上前座,强逼扣上安全带。

“两手乖乖放在膝头上。好。听话哦。”

关谷绕过去坐进驾驶席。

必须做点什么“”怎么办?大喊大叫?搏或咬关谷的手,冲出车外?

“不要出蛊惑。”关谷发动引擎,“你那张可爱的脸会被伤害哦。”

“嗄?”

小百合回头一看,倒抽一口凉气。

车子开动了。

然后,车子出到大马路,很快就混进车水马龙之中。

“有事吗?”

门开了,出来一个不把人当人看待的大男人。

“我是警视厅搜查第一科片山。”片山代表说话,“我想见的是升二先生。”

“是吗?”门协议员歪歪唇而笑,“升二是考生。见刑警会使他神经紧张的。”

“这是凶杀案的搜查。务必让我见见他。”片山说。

客厅里,片山、石津、晴美,还有福尔摩斯,一字排开而坐。

“好奇怪的成员。”门协说:“你带了什么正式的证件来?”

“什么证件?”

“你有什么权利盘问我儿子?”

“不能请他合作?”

“你叫什么名字?片山?”门协有点作弄似地说:“你想强行见他是不可能的。他因病在躺着。”

“病?什么病?”

“没有必要说明。总之,回去吧。”门协严肃地说。

“我必须见到他。”片山不让步,“为了逮捕杀人犯。”

“你也很啰唆啊。”门协苦笑,“我不能为你这样做。”

“刑警的任务是逮捕凶手。为了这个,只能请你让我见见令郎。”

这种时候,片山也固执起来了。

他本来是个提了辞职信的刑警,一点也不怕被革职,怕的反而是尸体和女人多一点。

“我拒绝。”门协死死盯着片山,“你回去!”

“哥哥……”晴美捅捅片山的手臂。

片山飞快地望了晴美一眼——终于点点头。

“好吧。”他转向门协,“改天再拜访,我一定要和令郎谈一谈。”

“我不保证他几时病好哦。”

“我等他。”

“在这之前,你若没被革职就好了。”门协打开客厅的门,喊,“客人要回去啦。”

片山等人走向玄关。

就这时候,福尔摩斯迅速穿过门协背后,躲到走廊的摆设物后面去了。

“那么,多谢。”

片山的话还没说完,门已“碰”地关上了。

“何等无礼的家伙。”石津勃然大怒,“让我砸破这道门好吗?”

“算了——福尔摩斯不要紧吧?”片山出到门外说。

“谁也没想到会留下一只猫的。”晴美说:“这里交给福尔摩斯吧。我留下来监视。”

“怎么可以?”石津瞠目,“万一晴美小姐遇到不测——我留下来好了。”

“唷,石津,你真好人。”

“这个过奖了……”石津羞红了脸。

“不要婆婆妈妈的,快作决定!”片山埋怨。

“你自己不受欢迎,才说这些话。”晴美说。

“真是的。”

“什么?”

“啊——没什么。”

晴美噗哧一笑。

“石津,我没事的,你走吧。要担心的反而是我哥哥呀。”

“但……”

晴美把迟疑不定的石津推上车,结果只她一个留下来。

当然,福尔摩斯还在里面。首先不必担心它。无论如何,晴美留下来,是想亲眼看到有什么事发生。

片山等人的车离开后,晴美找到一个小公园,在一张可以望见大门位置的板凳坐下。

“理想位置哪。”

虽然离开大门稍远,但能看到出入情况,而且前面有矮篱笆,从对面反而看不见自己。

对了——福尔摩斯在那大宅中找什么?

大门突然开启。

凝目一看,一部大型涂黑的外国车慢慢驶出来,笨重的车身向前滑动着。

车内的人影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肯定是刚才的门协议员,好象正在车上打电话。

他出去吗?那么,他儿子还在家里了。当然,家中还有好些佣人在,晴美即使去了也会被赶出来。

大门又关上了。说是监视,呆呆地坐在这儿也甚没趣。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进去?

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乃是晴美的“缺点”。

然后——另一部对照的小型车从公园前面经过,晴美的眼睛反射地追踪那部车……

“那是——”她不由起身。

只是一瞬的事,她看到坐在小型车前座的,好象是温水小百合。

“不可能……”

她喃语、她对自己的眼睛有自信。

在门协的大宅附近,跟小百合相似的女孩坐在车上——可能是巧合。

晴美冲出马路。那部车穿过门协宅的门前走了。毕竟是“认错人”吗?

可是,看着看着,车于沿着围墙在前面拐弯,看不见了。换句话说……

“从后门进去了!”晴美确信。

也许推测错误,不过,大致上跟随直觉不会有错——偶尔是有的,这个情况没什么大损失就是了。

走!

晴美对自己发号施令,以猛速冲向前。

跑去那个转弯要几秒钟?车子一旦进去里头就完蛋了。

足下的地面在跳跃,就像自己“腾空飞起”的感觉。

拐了弯,前面那部车子转进门协宅后院的影子惊鸿一瞥(因门协宅太大了),果然是转去后院了。

晴美并不知道这栋大宅有个可容车子进入的后门,这里总不能半途而废。

她再用力吸一口气,奔向车子看不见了的转弯。跑呀,跑……

呼吸也上气不接下气起来——已经老啦!

速度愈走愈慢,毕竟不可能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了。想着想着,总算来到这个转弯,“哈哈”声喘着气,窥探另一边。

那部车就停在前面十米左右的地方。是有后门,但似乎不能容纳车子开进去的样子。

从车上下来的,是个高高瘦瘦的长发男子,一定是关谷久高。

还有一个。后面的车门打开,出来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去开后院的门,在这期间,关谷打开前座的车门。

果然!是温水小百合。

关谷捉住小百合的手臂,强拉着她走向后院,很快就消失了.年轻女孩则上了车。

大概去把车子停去什么地方吧。

关谷把小百合带进去了。那女孩停好车,又会到回来吧。那期间的后门……

小车跑远了,转去跟刚才相反方向的转弯。大概那边可以把车停好吧。

晴美的心脏还在猛跳,心口辛苦得差点死掉,尽管如此,她仍然快步走向那道后门。

那是道拉门。轻轻打开,窥望里头时——“进去!别吵!”

恰好关谷紧推着小百合的肩膀,把她推进大宅里头去了。

那道门是什么?当然不是玄关,又好象不是便门。晴美迅速进到后院,关起后距离那道门仅有数米。若是在片山家的公寓,从玄关大门往前走数米,就进到房子中央了。

传来踏沙石的响声,晴美躲到一边,藏身在装配大的简单储物室后面。

现在汗水从全身毛孔喷出。轻度的减肥运动哪!晴美悠闲地想着时,后院的门又“咯勒”一声打开,那女孩走了进来。

关上门后“卡”的一声上锁。乍看是陈旧的木门,锁头却是现代式的。

那女孩从那道门进去了。晴美终于想到了。

她就是小百合所说的“水田智子”吧。

在火车上遇到的女孩,还是入住阿部家,分裂人家夫妻感情那个?恐怕是后者吧。

“水田智子”和关谷久高在一起,无理地把小百合带来这个地方。这是好机会。

但……自己这边只有一个人。怎么办?

晴美毕竟有点踌躇。

发生凶杀案。那个关谷是凶手的可能性极高。

把哥哥或石津叫来是最妥当的。但不晓得要花多久时间——小百合可能遇到不幸。在这几分钟内,关谷想把小百合怎么样?

这时必须冷静思考。万一自己也受了伤,就不能帮助小百合了。对,这里对小百合不起了,先决条件是求救再说。

如此这般——经常就是这样——晴美一个人单鎗匹马地接近那道门——片山和石津的车子驶进K大的校园内时,总觉得气氛点古怪。

穿工作服的男子抱着工具箱之类的东西在跑,好象是要去一幢稍微古老的建筑物似的。那一带聚集了好些学生。

“发生什么事吗?”石津说。

“不晓得。过去看看。”

把车驶进停车场后,两人快步走向那幢建筑物。

“咦,你们这么快就来啦。”有声音说。

依旧穿看一袭白袍的佐久间恭子,正大踏步向他们走来。

“准备功夫很够嘛。”她又说。

片山莫名其妙。

“什么事?”

“咦,你们不是到图书馆来的么?”

“图书馆?不。我们是来见室田老师的。”片山说:“图书馆发生什么事?”

“那毕竟是来图书馆的。”佐久间恭子点点头。

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觑。

因佐久间恭子快步走向图书馆的关系,片山等人也慌忙跟着走。

像是大学职员的男性,抱着担架气喘喘地跑过来。

“佐久间小姐——是不是这个?”

“担架之类,一看就知道啦?”

“呃……不过,相当重咧。”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片山示意一下,石津从那人手里把缩成圆形的担架飒起拿来,扛在肩上。

“怎么啦?”片山问。

“室田老师嘛,他在图书馆。”

“光是这样就要准备担架?”

“怕书是吗?”石津说:“我可以了解的。”

“他被关在里头了。”

“关在里头?”

“嗯。总之进去再说。我来带路。”

一行人穿过学生群走进去时,见到石津扛着担架,竟然有人问:“室田老师是不是死了?”

“但他是个倔脾气的人呀。”

“对呀。还没当教授,不会死的。”有人说,引起哄然。

“口没遮拦。”佐久间恭子苦笑,走进图书馆里面去了。

接待处的女孩奔上前来。

“佐久间小姐!”

“怎么样?”

“现在正要撬开……不过,很麻烦。门本身也生锈得很厉害。”

“哦——里头的反应呢?”

“没有。怎么搞的?室田老师。”

“不晓得……那地方不是太小,又有通风装置,应该不会窒息的。”

片山在旁听着,不禁问道:“他被关……在哪儿?”

“在最深入的地方,有个称作”闭室“的书库,摆放不大使用的文献。刚才室田老师进去了——走吧。”佐久间恭子说。

他们下去地库。

“是道铁门。”刚才那个穿工作服的男子在冒汗,“要撬开很不容易。若不用烧焊器之类烧断它,恐怕很费时哦。”

“这里面吗?”片山用手叩叩门。

响起“锵”的一声。佐久间隔着门大声喊:“室田老师——室田老师!在的话,请回答!”

里头什么声响也没有。

“尽管是我,也无法毁掉这东西的。”石津说。

“怎样的情形?”片山问接待处的女孩。

“他说他想进去里面……我把钥匙交给他。然后,过了一小时左右,传来”碰“的一声巨响——”

“是声音吗?”

“嗯,我猜一定是书掉了下来,于是我下来看,见门紧闭,而且上了锁。”

“好怪的事。”佐久间说:“怎会从里头上了锁呢?”

“不晓得。我叩了几次门,喊了好几声,但都没回音。”女孩叹息,“我不知道怎办才好,于是通知佐久间小姐……”

“算了。不是你的错。”佐久间安慰她。

“可是——钥匙呢?”

“一把被室田老师拿进去了。其实应该还有一把才是……”

女孩说到这里,传来脚步声。

“发生什么事?”

大崎教授走过来。

剎那间,片山以为大崎是另外一个人。

就如书本吸收尘埃一样,以前的大崎也予人吸了尘埃的感觉,现在的大崎好象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头发梳理整齐;西装是刚从洗衣店拿回来的那么新;领带不再是以前“纯粹是挂在脖子上的布”,而是图案时髦的款式。

到底么回事?片山目瞪口呆。

当接待的女孩向大崎解释时,佐久间悄悄向片山招招手,小声说:“大崎老师呀,目前在恋爱中。”

“呵……”

片山重新觉得爱情力量的伟大!

“室田先生在里头啊!那真糟糕。”见到在设法弄坏锁头的工作服男人,大崎问女孩,“为何不用钥匙来开?”

“室田老师拿进去啦。”

“不是有两把的吗?我记得。”大崎说。

佐久间夸张地喊,“了不起!大崎老师记得钥匙的数目!”

“喂喂。”大崎苦笑,“总之,应该还有一把才对。”

“有过的。”这种时候了,女孩彷佛还在憋住校意的样子,“可是,去年被大崎老师弄丢了。”

“我弄丢了?”

“嗯。老师把它放进口袋带出去了。第二天我问老师,老师说没有哇……”

大崎假咳几声。

“这么一来,毕竟只能撬开了。加油吧!”大崎声援那名作业中的男子,有点滑稽。

即使在谈恋爱,本质上依旧不变的样子。

门和墙壁之间形成一条细缝。

“里面亮着灯。”片山窥探看,“可是,这样子什么也看不见。”

“失礼一下。”石津拍拍工作服的男子的肩膀,“交替好吗?”

“是吗?求之不得。我的手已麻痹了。”那人浑身汗水淋漓地站起来。

“给我金杠杆——片山兄,请退后。我要把它插进那缝隙间,试试看。”

石津杷金杠杆的薄尖端用力推进细缝门。

发出铁与铁相摩擦的“吱吱”声。

“不过,好坚固的锁头哪。”

“好象是——退开一点。”

石津用两手紧握金杠杆。然后用力吸气,把浑身气力和体重完全投入,用力拉杠杆。

“石津,不要勉强。”见到石津的脸涨得通红,片山忍不住说。

是,到了这种时候,反而什么也不说的好。说了,石津也不可能变轻松。

传来“轧轧轧”之类的摩擦声。停住呼吸继续运力的石津,脸已涨红得不能再红,汗水一点一点地渗出。

“打开啦。”有人说传来“吱吱”的锐声,以及“砰”一声爆炸似的巨响。锁头坏了!

门发出“嘎”的一声打开,石津往后翻滚了两三回。

“好厉害!”

所有人都瞪圆了眼。

“喂,你没事吧!”片山首先担心的是石津,马上冲上前去。

“打开……了吗?”

石津跌个四脚朝天,“哈哈”声喘着说。

“嗯——了不起。”

“得到片山兄的赞扬……很光荣。”

说完,石津整个人倒在地上。

“喂!振作些!”

“我……没事。”石津继续躺成大字,“万一有所不测……替我向晴美小姐致意。”

“你怎么那么容易死?”片山苦笑,“总之,做得很好。牛扒三片!”

石津一骨碌地爬起来说:“四片如何?”

片山暂时让石津休息片刻,这才走进书库内。

数量惊人的书。书架高达天花板。空气也是尘埃兮兮的。

“在这边。”佐久间恭子的声音从深处传来。

片山在书架之间往来。

搭在架子上的移动式梯子倒下来了,室田则仰面倒在椅子旁边。然后,一册几公斤重的大书——究竟有几多册呢?

全都掉在室田的身体上。

“这可严重了。”片山屏息。

“他的颈骨……”佐久间恭子说:“呼吸没有啦。”

“怎会这样……”片山叹息。

室田睁大眼睛,彷佛在瞪着天花板的表情。嘴巳吐了一点血的关系,口的周围脏了。

“先把他摆在担架上抬出去。可以吗?”

片山点点头,走出书库。灰尘的味道和那种死的状况,令他觉得难受得很。

佐久间恭子把担架拿去里头,铺上白布。

“喂,你没事了吧?”

见石津站了起来,片山说。

“嗯。一提起牛扒,我就提起精神来了。”

不知是正直,还是单纯……

“那你帮忙把尸体用担架抬出去吧!”

“是!”石津精神奕奕地拂拂手。

“对不起啊!”

担架被白布盖着,佐久间和石津一前一后地抬着出去。

“相当重咧。手又麻痹啦!”

“人死了就变重了。”佐久间说:“这种人的死也是。”

片山对这句话不由同意地点点头。

“呜呼。”大崎一边开研究室的门一边说:“今板、事务室的女孩……这次是室田了。”

“是否有些什么头绪?”片山一起进去里面。

“没什么头绪不头绪的——室田的事是意外吧。”

“是吗?”片山摇摇头,“乍看之下是意外,也有谋杀的可能性的。”

“怎会呢?”

“尽管书本塌落掉下来,但会压死人么?详情只好等验尸结果了。”片山说。

就在这时候,有张女孩的脸从橱柜后面倏然探出来,吓片山一跳。

“噢,是了。”大崎“啪”地拍额头,“抱歉,我忘了。”

“我就猜到。”女孩笑了,“这正是老师的作风,没关系。”

“是吗?无论如何,老了就是老了。”大崎脸红了。

她就是大崎的“恋人”?片山惊讶地望看,简直像是他的女儿——不,搞不好是孙女了。

突然,片山皱皱眉。

“呃……这位是片山刑警先生。她嘛,是因一点事情受我照顾的女孩。”

大崎边说边径自羞红了脸。

“我好象……在哪儿见过你。”片山说。

“嘎?”少女看着片山。

“不……的确很像。”

片山想起来了。在大学的食堂,小百合遇见“水田智子”的事。那次片山也看过她一眼。

现在眼前这个女孩确实是别人,但非常相似。

“你……叫什么名字?”片山问,少女露出困惑的样儿。

“她呀,她发了一点烧,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大崎插嘴。

“你——会不会是”水田智子‘?“片山问。

“水田……智子。”少女自己喃语,“水田智子——怎样写?”

“你试写写看。”大崎说。

少女撕了一张便条纸,在上面用原子笔写了“水田”两个字。

“智子……智子——是不是这个字?”

少女正确地写上“智子”。

“对!就是它。”片山说。

少女呆然站在那里不动……

这时,研究室的门打开。

“老师!”

猛速走进来的——“怎么啦你?”大崎瞪大眼,“你不是请假了吗?”

“我打电话去府上,没人接,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来者是女管家市原百合。

“那就肯定是来了大学嘛。”

“我晓得呀,当我打电话来这里时,你的秘书说大崎老师今天‘古古怪怪”,不是吗?“

“古古怪怪?我吗?”

“我想是因为我的关系。”少女说:“市原嫂,对不起!昨晚我和老师……”

大崎假咳一声。

“不,是我的责任。这种情形下,应该是年长的人负责才对。”

“我就猜到是这么回事。”市原百合没有表示太震惊的样子,“从一开始,我就发现这女孩看老师的眼神不寻常。”

“是吗?”大崎吃了一惊。

“老师。更重要的是,我刚刚听说了,室田老师他……”

“嗯,是的。如此一来,我身为主任教授的,可能必须负起责任才行。”

大崎叹息,在自己的旧椅子上坐下。

“有什么关系?反正老师也不适合当什么主任不主任的。”

“你倒说得坦白。”大崎苦笑,“还有……我们谈到哪里了?”

完全离题了。

“对对对,她呀——”大崎看住少女。

“我叫……水田智子。”少女清晰地说:“我想起了。在火车的洗手间,我突然被什么药物弄量……”

“果然有人对你不利?”片山说。

“嗯。当我醒来时,已被关在某个地方。应该是药物的关系,头脑昏昏沉沉的……

不过,现在终于想起一切了。“水田智子肯定地说。

“昏昏沉沉的关系,这才看上老师的。”市原百合扮个怪脸说。

“这样可以了?”女声说。

“唔。待会用药弄量她就行了。”关谷的声音,“你用那边的电话打去上面房间吧。”

“好——喂?我们现在在地库。喂。带她来了。”

挂断电话的声音。

晴美从那道门进来后,沿着往下的楼梯一直走下来。那道门好象只能通往这个地库的样子。

有个房间开着门,小百合好象被他们带到那里头去了。原本大概是储物室之类的,左右各有一道门。传出声音的是左手边的门。

晴美有点迟疑,万一有人下楼梯来的话,自己的身影就无处遁形了,于是她打开对面的另一道门。

这里根本就是仓库,又暗又多尘,堆满旧桌椅、纸箱之类,正适合藏身。

晴美走进那里头,在不被察觉的程度下把门开了一条缝,然后倾耳静听从对面门缝漏出来的声音。

“他说马上就来。”女孩说。

“是吗?”

隔了一会。然后——传来“啪”的一声。

“你干什么?”关谷怒喊。

“你明知故问。”

看样子,女人掴了关谷一巴掌。

“你在说什么呀!”

“别装蒜了。”女人发出不悦的声音,“居然被警察捉了!好险咧!”

“没法子呀。谁也不喜欢被人捉的。”

“尽管如此……喂,那东西放在哪儿?”

“唔……”关谷不说话。

“必须拿到手才行!我好不容易才做到那个地步了!”

“没想到阿部被杀了呀。”

“是谁干的?叫人很担心。”女人说:“干掉那个人,而且是在他的公司里面——接在今板老师之后第二个啦。”

“唔……我也很在意。”

“找到东西了没有?”

“没有……我正要找,阿部的老婆回来了。”

找到“东西”吗?他们在说什么?

“你也是的。住在那个地方,竟然不知道‘束西’摆在哪里。”

“我没想到阿部会被杀嘛。”女人反唇相识,可声音里有不安的回响。

然后——楼梯上面传来开门的声音,有脚步声往下走来。晴美立刻把门暂时关上。

对面的门传来“吱”的一声响。

“你好……”关谷说。

“你——”小百合的声音,“你怎会在这种地方……”

10

晴美又把门打开一条缝。

“这里是我的家嘛。”那男的——不,男孩说。

“你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安静。这两个人很喜欢用药的。”有气无力的平板声音,“使用过量的话,人会失常,也有不能恢复正常的哦。”

晴美也知道他是谁了。

对,他是门协议员的儿子,门协升二。

“谋杀吗?”片山说。

“被书本谋杀的事可能吗?”石津抬头仰视高及天花板的书壁,“有人把这些书全部读完吗?”

“谁晓得?!”

片山他们来到“现场”。

室田的死是意外还是谋杀?这判断有十分微妙的地方。

最终必须等候验尸结果,总之在可能的范围内,必须让现场保持原样。

在地面堆积如山的书本。

确实,这些书掉下的方式不自然。若是书架方面因某种震荡而造成书本一同掉下来,也不可能变成这种局面。

“名探掌握到什么?”声音说。

佐久间恭子穿著白袍走过来。

“从这梯子的位置来看,室田确实是从梯子跌下来的。”片山仰头看,“可是,这些书山……凶手——假设是谋杀的话——若是把室田从这梯子推下来,光是这样就有可能折断颈骨么?”

“有可能的。问题在于他以怎样的姿势跌下。”

“至少跌下后,暂时不能动吧。”

“是呀。从最上面掉下来的话,相当严重了。”佐久间抬眼望梯子,“上去看看好吗?”

“呃……也好。”片山最怕高的地方,“喂,石津——”

“是。”不用说也明白的样子,“不知梯子扎不扎实?”

石津问一句就爬上去了。

梯子多少发出“吱吱”响声,总算可以上到最高的地方。

“相当高咧。”石津说。

刚好从他那个位置可以构到的架子已空得干干干净净。宽度有两米以上吧。书是从那里掉下来的吗?

“但……怎样掉下来的呢?”片山喃语,“假如把上去那边的人往下推的话……”

“当事人的手松离梯子才做得到。”佐久间说。

“对呀。喂,你把架子上的书拿一本打开来看。当然,手要松离梯子。”片山“直仰视石津说:”但是,若是有人把室田老师推跌下来,他怎样逃走?“佐久间说。

言之有理。片山把那名接待处的女孩叫来。

“嗯,当时传来好大的响声,我马上跑过来。”女孩说。

“途中有遇见什么人吗?”

“没有。我刚好有事,就在这上面附近。所以,如果有谁从这里出来,我是马上会知道的。”

“那么……当时已经上了锁?”

“是的。怎么喊也没回音。”

“其后呢?你去叫人那段时间,有人可以从这里下去吗?”

“不可能。”女孩摇头,“我在这里大喊大叫,在上面看书的两三个人也下来了,我请他们留在这里,然后联络校内的总务就跑回来——”

“即是说……谁也不能从这里出去了?”

“应该是的。”

假如接待处的女孩没撒谎,表示在石津撬开这道门前,没有人从这里出去了。

毕竟室田的死是意外不成?

石津已经从梯子下来了。

片山望望梯子,然后不顾一切似地吸入一口气,开始慢慢爬上去。

“片山兄!不要紧吧?”石津吓得大叫。

“别大声喊!反而吓倒我,不是吗?”片山反驳他,好不容易才上到最上面。

书架左右完全空了。

可以见到对面书架的后侧。换句话说,由于书是背对背排列的,从对面放的书,紧密地并排在那里。

片山稍微伸头去窥望。

“果然——”

在积尘的书架上,书本有移动过的痕迹。不是这边的架子,是那边架子上的书。

有人在这架子的另一边待过。

室田无所知,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于是在这里翻书。就在那当儿,另一边架子的书动了——从那隙缝间有人伸手过来,把他推倒。

没捉住梯子的室田一下子垮台,失重心往下掉……

可是——若是这样,何以这么多书掉下去呢?

片山沉思着。还有,那个“某人”怎样从这里走出去?

“片山兄。”石津在下面喊,“有人找你。”

“嗯?”

禁不住往下看,片山立刻双脚发抖,紧紧捉住梯子。

“我想起啦。”进来的是水田智子。

“刚才她说她突然想起什么来了。”大崎也跟着来。

“是吗?”

片山装作平静,从梯子走下来,双脚着地时,不由喘气。

“我被人关在某间大屋的地下室。”

“大屋?”

“嗯。刚刚终于想到了。被人带进去时,我看了外面的门牌。上面写着‘门协’。”

“门协!”

片山和石津对望一眼。

“然后,我——”

“等一等!你跟着来!”

片山往前跑。石津拉住水田智子的手,慌里慌张地追上去。

大崎呆若木鸡,目送片山等人“呱喀呱喀”地冲上楼梯,喃喃地说:“我没那份精力!”

“噢,”佐久间恭子嘲笑他,“你不是有精力去拥抱那么年轻的女孩么?”

大崎顿时脸红耳赤。

晴美心焦如焚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假如片山等人在就好了……真是的,最紧要的关头总是不在!

她忘了是谁说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尽在埋怨。

“我要进K大,容易得很。”听见门协升二的声音,“因为我卖到了入学试题。”

“你说什么?”小百合说。

“当然不便宜,我哥哥考试时也买了。向今板教授买的。我爸爸盯上了这个,他说只要有组织地买卖,又安全,一定赚大钱。”

“怎么可以……那些认真读书的人怎办?”

“人生就是这么回事嘛。”门协用淡淡的语调说:“行运的人永远都是幸福的,不行运的人做什么都是不行的。”

“荒唐!”小百合说:“那么——为何带我来这种地方?”

“我嘛,要从补习班或考生中找一个称心的,协助我们‘工作’。当然,必须坚强,懂事才行,见到你,我觉得没问题,就盯上你啦。”

隔了一会。

“你想叫我做些什么?”

“你会看人吧?你只要找人,知道哪一家的孩子可能会出钱买,然后盯上,调查那一家的底细,通知我就可以了。为了做这件事,你必须”荡‘一年重考才行。“

“我……”

“你和买卖直接无关。所以,万一有事时也没你的事。还有,大家为了考试都拼了命。若是用钱可以拿到考题,首先不会有人拒绝的。”

因为只听见门协升二的“声音”,晴美猜测不到小百合处于怎样的状态。那个关谷和自称“水田智子”的女人在一起,可以想象是怎样的局面。特别是出现“药”的话题,令晴美更加不安。

“怎样?”门协说:“如果不愿意的话,这两个人会把你怎样,我也不知道。你是聪明人吧?东京嘛,是个有钱就有趣的城市。如果你肯接受这份差事,大把零用钱到手哦。”

过了半晌,小百合用坚定的语调说:“你以为别人和你一样?起码我不是。不要。我不能做你的助手。”

声音充满确信,一点震抖也没有。

你在说什么呀?晴美大呼不妙。当然,站在晴美的立场,假如换作她在这个处境下,“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不过,若不暂时装作听话的话,就无法逃离那个地方呀。

如果正面硬碰硬的话,未免——“哦。真遗憾。”门协说:“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下。说不定你会改变主意吧。”

“不必考虑!”

“是吗?”

过了一会,传来小百合“哗”然的叫声。晴美差点冲了出去。

“头发被扯就发出这种声音,以后就不得了啦。”门协说。

“我用药,使你忘记一切好了。”关谷说:“我会好好疼一疼你的。”

“你跑不掉的。”女人说。

“没事的。”门协说:“上次你只是被警察捉住,我爸爸大发雷霆。下次再失败的话,会被我爸爸杀掉哦。”

他的说话方式几乎毫无表情,反而叫人不寒而栗。

“不会再失败的。”关谷说。

“唔。这样最好。”门协说:“那么,她的事拜托了。”

“不看一下吗?”

“我不喜欢残酷的事。不如看影带更有趣。不过,你这样做,可以吗?”

“你指什么事?”

“没有东西,不能做生意呀。”

“我晓得。我会去拿的。应该是在阿部的家才是。”

“应该的话,我爸爸不会答应的。目前必须有东西才能做事。”

“知道啦。”关谷叹息,“这小妞的事往后缓办。我去阿部家一趟。”

“这样做比较明智。”门胁说:“还有——”

“还有什么呀!”

“躲在对面储物室的人,我看要想想办法对付的好。”门协说。

晴美大吃一惊。他在哪儿发现自己的?

来不及躲了。门“啪”地打开,关谷站在那里。

“几时……”

“我从我的房间看到的。”门协说:“这人追你们的车子。她是刑警的妹妹哦。让她活着不太方便的。”

“知道。这次不会失策的了。”

关谷手上的刀在闪光。

晴美被逼得步步后退,一下子就碰到后面堆积的纸箱。

门协和那女的站在关谷身后,一直瞅着她看。

死在这种地方……岂能忍受!

想是这样想,她手上一件武器也没有。

“跟那小妞一起,把她送上西天好吗?”

这种台词说得帅气,只有在电影中而已。

真的说出来时,就没好事了——关谷对门协那句话产生实感。

不知何时——小百合双手拿着一张不锈钢椅,站在关谷背后。门协和那女的背向小百合,所以没察觉。

小百合高高举起椅子,然后猛然挥下。关谷的头部受到猛然一击,一声呻吟,整个人崩跌在地。

晴美迅速捡起他掉在地上的刀。门协和女人呆若木鸡似地呆立着。

“看来事态倒转啦。”晴美说。

“为何你的绳索……”女人哑然看小百合。

“有人替我解开了。”小百合说:“虽然——不是人。”

“喵。”福尔摩斯衔住绳子走出来。

“原来你在这儿。”晴美叹息,“我正担心,以为你到哪儿去了。”

绳子“啪”地掉在地上。

“用这个绑你好吗?”小百合说。

“你这——”

女人摆起姿势,福尔摩斯弯起背,发出粗野的呼吸,伸出利爪,“咯吱咯吱”地在地面上磨爪。

“想不想被它挠一下?”晴美说:“它会直扑你的粉脸哦。”

女人畏缩了。门协慌忙冲上楼梯。福尔摩斯“蹬蹬”踢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上楼梯,扑向门协的后颈。

“哗!好痛!”

闪身的瞬间踏空了楼梯级,门协“叭嗟叭嗟”地滚了下来。

“他晕倒啦。”小百合说:“你也要吗?”

女人脸都白了,摇摇头说:“不要!我什么也没做啊!”

“什么也没做?”小百合严厉地盯着她,“你把水田智子怎样了?”

女人悚然一惊。

她全身冒冷汗“咚”地瘫坐在地。

“需要时间慢慢问话了。”晴美说:“小百合,你绑好吗?”

“嗯。这种事我一直想做一次。”

小百合拿起绳索,女人哭丧着脸大叫:“不要!是他——关谷不好!真的啊!”

“你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对吧!”小百合一直瞪着女人,“晴美姐,怎办?”

“唔,先联络我哥哥,叫他来这里。必须以涉嫌杀人逮捕她!”

“没有——”女人胆怯地缩起身子,“我与命案无关!而且——受狙击的是我们哪!

今板和井口良子都是我们的人,我怎会杀他们?“

晴美望望福尔摩斯。福尔摩斯走近女人时,女人缩身,喊:“不要挠我!”

“喵。”

福尔摩斯把鼻尖凑近女人的鞋子,哼哼地嗅着什么味道的样子。

“什么嘛……”

“脱鞋。”晴美说。

“嘎?”

“让我看看鞋子。”

女人脱下鞋子,战战兢兢地递给晴美,晴美看看鞋底,说:“我并不是谢洛.福尔摩斯,但我起码看得出,黏在边上的黑迹是血吧。”

“怎会——”

“一查就马上知道了——杀阿部的是你吧。”

女人有一瞬间显示想逃的迹象,福尔摩斯哼声恐吓她,她马上冒冷汗,垂头丧气。

“他……”女人彷佛在发牢骚似地喃语,“他没胆量。明明没啥大不了的事……只是触到一点点法律罢了,他就怕了,想逃避我。”

然后,她舒一口气。

“若是这么怕死,从一开始就只好好对太太忠心好了。”

晴美觉得,女人的语调里,含有轻微苦涩的意味。

“他死在这里?”

晴美走进暗沉沉、有灰尘的味道的书库之中,打量四周。

“是的。不过,愈想愈觉得匪夷所思。”片山说:“那张梯子下面,就是室田死去的地方。”

书本还堆在那里。

福尔摩斯走进来,在里头转了一圈。

“室田也加入卖试题的工作吧。”晴美说。

“正是如此。”片山点头,“看样子有人在杀绝卖试题集团哪。”

“我认为是自作自受。”晴美说:“虽然他们没杀人,却是卑鄙地犯罪。”

“我明白你的心情。”片山说:“不过,罪就是罪。”

从门协升二的话中,他父亲所做的事已明朗化。

大概明天,他就会被捕,同时丧失当议员的资格了。

井口良子也有份参与影印试题的角色。片山不愿相信,但听说井口良子爱上了那个关谷久高。

也许她是为了维系他的感情,这才言听计从吧。

“是关谷说的。我猜杀井口良子的可能就是这家伙。”片山说:“我要严厉责备他。”

“对。井口良子不是那种喜欢做暗事的类型。”

“还有,在医院里企图用刀刺我的也是他。我会使他招供的。”片山罕有的自信,“问题是杀死今板和室田的凶手了。”

“杀阿部的是那女的吧。”

“嗯。那个做了水田智子的替身的女人,她把阿部拉进集团。在与大学有关的人以外的地方收藏试题的影印本,万一检举时也安全。”

片山环视室内的情形。

“喂,福尔摩斯。知道什么吗?”

“喵。”福尔摩斯在那张梯子底下止步。

“叫我上去?”

福尔摩斯自己开始迅速爬上梯子。在途中,宛如前翻铁棒似地倒转吊挂,又翻个身“喵喵”叫着游戏。

“喂,认真一点好不好?”片山啼笑皆非地说。

“它叫你快点上去,对不?”晴美说。

“喵。”

“我已经上过了。你去吧!”片山礼让。

“自己明明怕高——好吧,我去。”

晴美爬上梯子去了。

福尔摩斯早已上到书本掉光了的空架上,在那里走来走去。

“这是对面架子的书本移动过的痕迹?”

“嗯。看得出吧!”

“对面的架子也有梯子吗?”

“有的。不过靠在边上,有需要用到时才搭在正面吧。”

“真巧妙。若是被人正面伸手一推的话,谁也站不住脚的。”

“大概想不到还有别人在吧!”

“关门并上锁的是谁?”

“问题就在这里。很难想象是室田上的锁。而且,钥匙也好端端地放在他的口袋里。”

“从里头也能上锁?”

“这门的结构是这样的。”

“那么,凶手会不会也有钥匙?”

“那也很妙吧?因为钥匙只有一把。室田跌下后,凶手从他口袋拿出钥匙,从里头上锁,又把它放回去——不过,室田跌下时,发出很大的响声,而接待处的女孩马上冲下来了……”

“凶手大概没时间把钥匙从室田的口袋拿出来又放回去吧!”

“就是——毕竟是室田自己上锁的不成?”

“那么,凶手是几时进去的?”

“那也是问题。”片山点点头,“无论如同,总是搞不明白。”

“福尔摩斯,你在干什么?”晴美开始下梯子,“下来不容易吧?骑我肩膀如何?”

“喵。”

福尔摩斯好象没有这个意思,在空架子上躺下来。

“干什么呀?这种地方不会舒服的。”晴美苦笑。

“它在干什么?”片山从下面问。

“它在睡觉,在架子上面——不要啦,满身尘的。”

“喵。”福尔摩斯叫。

“慢着。”片山说:“对呀,说不定……喂,晴美,可以到那边的架子躺躺看吗?”

“嘎?”晴美瞪大眼,“我吗?”

“试试看,能不能躺下?”

“但……好吧。福尔摩斯,让一让。”

晴美从梯子爬上架子,肚子朝下躺卧。

“这样可以吗?”

“从下面看不见。”片山说:“我懂了。凶手可能躺在那边躲起来。为此,才有必要把书推下去。”

“是吗?我要下来啦。”

“嗯。”

这一次,福尔摩斯乖乖地骑在晴美肩上,一同下来了。

“不过,还是有钥匙的问题。”晴美拂去衣裙上的尘埃,“另外,事先躲起来可以,但怎样、几时出去的?”

“正是问题所在。当然,凶手事先一定来看过那架子上面的情形。”片山沉思,“慢着……”

“喵。”

福尔摩斯叫,片山回过头去,但见穿白袍的佐久间恭子站在书库的门口。

“佐久间女士——”

“你想说什么?”佐久间说。

“是你吧。”片山说。

“我杀了室田老师?当时我在外面哦。”

“你没杀他。不过,把凶手运出外面的是你。对吗?”

“是吗?”佐久间装胡涂。

“当时,你率先走进来,抱看担架——凶手躲在架子上,而我因为担心石津,迟些进来……于是你让凶手下来——对,你让他躺在担架上,在上面铺上白布。”

佐久间恭子微笑听他说。

“然后,再把室田老师的尸体放上去,用布盖住。石津说重也是当然的。因为当时担架上载看两个人。”

一阵沉默。

“你好聪明。”佐久间说:“不过,我不会告诉你是谁做的。”

“佐久间女士——”

“那班人不仅弄脏了K大的名誉。若是那件事,我也不会插手。那班人不单只要钱,有时假借卖试题,连有儿子的母亲的身体也要。”

“你说什么?”

“今板老师嘛,他的为人……我以前就认识他了。所以,知道有那回事时,我觉得不可饶恕。”

“尽管如此——”

“无须杀人?是的。换作是我,也许……但,有一个人,为了儿子的事,只是去找今板老师商量而已。她被问到想不想买试题时,大吃一惊——那个母亲是一个人把儿子扶养长大的,她禁不住迟疑了。”

佐久间恭子慢吞吞地靠在书架上,继续说下去。

“于是被今板捉住机会,强行把她……不过,那人结果还是拿不出那么一大笔钱。”

“那么,没买成吧。”

“对——她儿子落榜了。以分数来说,只差那么一点点……假如没有人买试题的话,大概会考上的。那孩子一心要讨母亲欢喜而用功读书,他受不起打击……于成绩公布后在回家的路上,被车撞死了。”

片山不知说什么才好。

“所以,那个人要报复。今板,然后室田。她杀了那两个搞不法考试的中心人物,我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兴致去告发她。”

佐久间恭子只说了这些,便再也不说话。

片山叹一口气。

“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杀人毕竟是不行的。对不对?能不能饶恕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那么,拘捕我好了。”

“这个怎么可以。”片山说:“请告诉我。”

“喵。”福尔摩斯叫。

站在门口的是大崎。

“我听到了。”他点点头,“发生了何等严重的事……身为主任教授,真羞耻!”

“不是大崎老师的错。”佐久间恭子微笑,“人是软弱的动物,对于不想看的东西就会闭起眼睛。”

“片山先生。”大崎说:“把我当负责人,拘捕我好吗?”

“懂吗?”片山叹息不已,“不是这个问题。这是——”

“应该知道了的。”另一个声音说:“事先把这个书库的钥匙从老师的口袋抽出来的,是我。杀今板和室田的也是我……一想到那孩子的事,我就不得不这样做。”

所有人都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看着站在门口的市原巨合。

“市原……”

“大崎老师。”市原百合说:“给你添麻烦了。我是想到,如果在主任教授那里做事,最方便调查大学中谁最可疑,这才到府上去的。不仅是今板,我还想知道与他同谋的是谁。”

“真的是……你做的?”

“是的。推跌室田杀了他后,我准备逃,关起门以防声音外漏,所以上锁。可是,梯子掉下的声音太大,刚好在附近的人立刻走过来的关系,我出不去,于是推倒书架上的书躲起来。门打开后,最先进来的是佐久间……她是我的老朋友。她马上察出清由,让我跑掉。本来我是不想逃的,但因门协等做大买卖的人都捉了,我已经……佐久间,谢谢。”

市原百合鞠躬。然后转向片山,用平稳的声音说:“可以走啦。”

“你回来啦。”晴美说。

片山一进屋里就“咚”地坐在那里。

“累死啦”

“怎么啦?”

“没有……给我茶。”

“喵。”福尔摩斯爬起来,打呵欠。

“你就好啦。逮到人就可以了。我还得做事后的审问工作。”

“别发牢骚了。搞清楚了吗?”

“嗯。”片山点点头,扯掉领带。

“杀今板和室田的是市原百合。然后,干掉井口良子的,果然是关谷。”

“他自供了?”

“嗯。在”阿特籣号‘,不是有个女人和门协升二碰头么?她是关谷。“

“那么,是他男扮女装的了。”

“嗯。在那里引起骚动也在他们的计画之内。他收买了店经理,叫他熄灯,然后在外面等候使他厌烦了的井口良子,伺机杀了她。”

“不过——市原百含女士的情况将尽量酌情考虑吧。”晴美说:“对了,在今板教授被杀的前晚,有人见到他太太的车,那是巧含吧?”

“那是女佣捏造的。”

“为何她要撒谎?”

“她知道太太和室田私通,企图赖在那个家不走。即是说她捉住太太的痛脚,趁机逞凶。好攻心计的。”片山苦笑,“我说,这样子是伪证罪,但她只说是‘相似的车’,完全不当一回事。”

“吓人。”晴美也摇头,“还有一件不明的,大崎老师为何被人推落电车前面?”

“那多半是被醉汉碰到而已。”

“碰到而已?”

“一名偶然见到的女生跑去通知室田。不过,室田凭此心生一计。”

“什么计?”

“今板被杀,室田也想到自己可能有生命危险。这时大崎教授发生意外。于是他想在必要时,把懵然不知的大崎教授安排做泄漏试题的策画人。”

“好过分!”晴美瞠目。

“于是,水田智子出现在大崎家门前。”

“怎么回事?”

“喵。”

“明白啦。是我和你俩个。对不?”片山沉着脸说。

“于是,关谷想行刺哥哥?”

“嗯。差点一击致命啦!”

“一击之前,福尔摩斯的利爪见功——对吗?福尔摩斯。”

“喵。”

“不过,井口良子太可怜了。”片山真诚地说。

“关谷那小子也太过分了。”

“他们在校外需要适当的合作人选。井口良子调查了考生档案,挑出水田智子和阿部两个。”

“目的是为了引阿部入瓮呀。”

“井口良子知道那件事后,心情愈发沉重。关谷也认为不能再蒙蔽下去了,于是表示‘最后一次’,让她和小百合一起去‘阿特籣号’……”

“她不知道自己将遇害哪。”晴美点点头,“女人总是可怜的。是不?福尔摩斯。”

“喵。”尾声小百合奔过来。

好象在飞。像在空中飞翔一般……

“得佐!我考上啦!”小百合嚷着说,一把抱住石津。

“恭喜、恭喜……”

石津顿时惊慌失措。

“好极啦。”晴美说。

“努力有了成果啦。”片山用平凡的词语慰劳。

他不是那种会在这种时候说漂亮话的人。

“承蒙照顾了。”小百合鞠躬。

“愉快的K大生。”晴美点头,“虽然发生了许多事,好好享受大学生活吧!”

“嗯——为了K大的名誉,我会好好读书的。”

很大的丑闻。

也有不少学生中止考K大。由于临时另外出题,对于透过门协买试题的人来说,考试已完全失去意义。

可是现在,校园的午后,在明媚的阳光下,有人欢喜跳跃,有人垂头丧气,展示了爽朗青春的各种表情。

“噢,水田。”晴美说。

水田智子走了过来。

“小百合,怎样?”

“我考上了。智子你呢?”

“我‘肥佬’了。”智子耸耸肩,但是满不在乎。

“那真遗憾。”

“不过,我明年再考。”

“那你会进来啰。我等你。”

“嗯。”智子点头。

其实,透过大崎的名字,智子可以保送入学的,但大崎没有这样做,正是他的作风。

“大崎老师会辞职吗?”小百合问。

“不晓得——一定辞不了的。哪位老师辞了也没什么好处。何况他本来就无关的。”

智子笑说。

“智子,你是大崎老师的”女朋友“哇!”

“不要取笑人家!”智子脸红了,“不过,市原嫂不在了嘛。有时总要去帮他打扫打扫的。”

“这样做,他一定高兴。”

片山说,拍拍小百合和智子的肩膀。

“找一天为你们一起庆祝一下吧!”

“庆祝?我落榜了呀。”

“有什么关系?总是一种成果呀。全力以赴的结果。”

“以哥哥的修养来说,这是一句好话。”晴美笑。

“吃什么好?”石津马上心动了。

片山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大学校门。

福尔摩斯正在车上打瞌睡。

片山等人的声音接近时,福尔摩斯抬起头来,从车窗眺望外面。

“福尔摩斯,久候啦。”晴美先上车,把福尔摩斯放在膝头上。

“那么,就这样去工作啦。”片山坐在前座,“她们两个呢?”

放眼一看,小百合和智子正在边走边谈地走开了。

“让她们做她们喜欢的事吧。总而言之,她们年轻嘛。”

“我也很年轻……虽然没她们年轻。”片山坚持地说。

石津发动车子。

“瞧,那边。”晴美说。

但见大崎教授在小百合和智子背后追赶看跑上去。

“还有人心情上更年轻的。”

“喵。”福尔摩斯愉快地叫。

总之,考试的季节——对片山等人来说,尽管称不上“平安无事”——总算平平安安地结束了。

炽天使书城OCR小组梵幽 校正